元宵特辑《你用橘子戏大臣,我把橘子当花灯—— 宋代笔记中四位皇帝的元宵故事》

2023-07-05 10:54:2816:48 7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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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身为宋朝人是十分幸福的,比如宋代的元宵节放假的时间就比以前多,农历正月十五俗称元宵节,汉朝时元宵节的节期为一天,唐朝为三天,宋初上元灯展为三天,即正月十四、十五、十六。至太祖乾德五年,国家安定,年谷丰登,因令开封府续放十七、十八两夜灯,此有宋一代,上元五夜灯形成一种制度。水浒中也通过北京大名府的元宵灯市介绍了东京汴梁的情形,说“依照东京体例,通宵不禁,十三至十七,放灯五夜”。


元宵这个节日最核心的风俗就是张灯、观灯赛灯,所以元宵节又叫灯节。而宋代宋元宵最为热闹、灯最多最炫最亮。最著名的就是鳌山彩灯,这在《水浒传》等名著中有详尽生动的描述。




  辛弃疾的诗词《青玉案·元夕》正是宋代元宵节的写照: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放灯时节,宵禁取消,百姓倾城而出,通宵游览,元宵节期间还有烟火助兴,宫中、民间都放烟火,吸引游人仕女。更有社火游街、唱歌跳舞、耍杂技等文艺活动。真乃百姓的节日,朝廷的体面。


周密在《武林旧事》中回忆了南宋都城临安的元宵盛况:“翠帘销幕,绛烛笼纱,遍呈舞队,密拥歌姬,脆管清亢,新声交奏,戏具粉婴,鬻歌售艺者,纷然而集。”


在宋代笔记中,也记述了若干宋代元宵节的故事与境况,不同的历史阶段,不同的人,在此佳节时分,心态迥然有别,这些宋人自己的描述与回忆,给我们提供了亲历者或见闻人最贴近那个时代的砰砰跳动的脉博。


《钱塘遗事》记述了南宋宋宁宗的一则元宵节故事,说,“宁宗上元夜,尝荧烛清坐,也就是点着蜡烛一个人独自悄然无声地坐着,小黄门奏曰:“官家何不开宴?”上愀然曰:“尔何知!外间百姓无饭吃,朕饮酒何安?” 宋宁宗说,你知道什么,皇宫外面百姓没有饭吃,我如果去喝酒吃肉,于心何安?”这是宋代元宵节中的一个皇帝的正能量故事。至少有点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形态。是士大夫心中的皇帝该有的样子。




宋代笔记中也记录了再造南宋的宋高宗赵高的一则故事,《三朝北盟会编》记述,赵构逃避金兵追赶,到了浙江台州的章安镇,大风将两艘运送黄岩蜜桔的船刮到码头。赵构让人将两船蜜桔全部买下,分给自己的贴身护卫。将士们吃掉橘子的瓤,将橘子皮当作碗来喝水盛饭,那天正是元宵节收灯的时分,赵构吩咐将橘皮碗装上捻,添上油制成一盏盏桔灯,随着潮水一起缓缓退去,渐渐远去,直入大海。当时风平浪静,水波不动,远远望去,有数万盏橘子灯飘浮在海上,章安镇的百姓都纷纷登上金鳌峰上争着遥望这种壮观的景象。这点点的橘灯,正是芸芸百姓期盼安宁生活的一点微弱的盼头。这个故事是说的宋高宗登基的民意基础。


宋代笔记的上元节故事中,也有对皇上的揶揄。据《西湖志余》记载,癸丑年的元夕,宋理宗将妓女叫到皇宫大内中。其中有个叫做唐安安的,相貌既美丽,歌喉也绝伦,宋理宗非常宠爱她。当时侍郎牟子才没有迎合皇上的低级趣味,他严肃地上奏说:“这种不合适的举动,都是董宋臣之流引诱陛下,坏了陛下三十年清修之操行。”牟子才觉得光这么说说也不见效,也不过瘾,于是又画了一副高力士脱靴图,是将皇上身边的佞臣董宋臣比拟为唐玄宗时期大众意义上的奸臣高力士,和董宋臣关系不错的近臣就将这幅画的临摹拓本悄悄地给他看,董宋臣看了大怒,说:“你嘴巴上说说也就算了。你还把我画成这幅死模样真是太过分了!”我们再高力士,也是士啊,啊士可杀不可辱,所以董宋臣马上就觉得受了欺负,他赶紧向主子去撒娇告状,他拿了画的副本哭泣着对宋理宗说:“姓牟的这个家伙在当众骂官家您。”皇上看了看图,笑着说曰:“乃骂汝非骂我也。”宋臣曰:“您没仔细看,这个姓牟的坏着呢,他是把您比拟为唐明皇,把阎妃比拟为杨贵妃,把我比拟为高力士,他自己呢,就是而以李太白自居了。”从此,皇上就对牟子才心生芥蒂。




你看,作为皇帝,宋理宗一开始还是很清醒的,觉得作为臣下有进谏的权力,自己姑且听一听也无伤大雅,而且画面上讽刺的不是自己,而是近臣,所以虽然不值得鼓励,但是也允许这种讽刺行为的存在,但是董宋臣的确深谙人性,他通过一连串的比附,不纠缠于个角色的对应关系,而是着眼整体的隐喻,不仅将皇上宠爱的阎妃扯了进来,将皇上最终也扯了进来,最后将对手也攀扯了进来,最终将注定在里头的自己却轻轻地摘了出来,在他的描绘下,皇上成了贪图女色导致国破家亡的唐明皇,皇上宠爱的阎妃成了女色祸水最终上吊的杨贵妃,而对手则由此被比喻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李太白,好嘛,皇上是昏君,皇妃是祸水,宋臣是奸臣,国家因为我们三个将国破家亡,就你是正面人物,就你是正直的大明星。好家伙,这一下,就将牟子才一把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从而激起了皇上的人性中阴暗的愤怒,从而将自己的问题轻轻搁置了,皇上都是亡国昏君了,我是不是高力士又有什么关系呢?已经不重要了。所有的奸臣,都是貌似站在主子的立场上为他去设想去考虑,从而打开人性中潘多拉的魔盒,引发不可收拾的乱局。你大可以这么表扬宋理宗,说,您比宋徽宗要好多了,人家见个李师师还要劳命伤财挖地道,还要微服出宫,现在您光明正大地把人家召进内宫,不再偷偷摸摸,说明您心中是坦荡的,召唤她们是纯洁的。


宋代笔记中元宵节故事中的皇上出现得最多的,估计就是亡国之君宋徽宗了。


据《艅艎日疏》记载,宋徽宗宣和五年,道君皇帝下令都城之中,从十二月初一日放鳌山灯,到第二年正月十五日止,称为预赏元宵。在这长达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徽宗皇帝每天来看灯。当时坊间有嘲笑的话语,最后一句是:“奈吾皇,不待元宵景色来到,恐后日,阴晴未保。”




《艅艎日疏》作者凌准在这里没有记全这首词的全部文字,完整的词句是这样的“太平无事,四边宁静狼烟眇。国泰民安,谩说尧舜禹汤好。万民翘望彩都门,龙灯凤烛相照。只听得教坊杂剧欢笑。美人巧。宝箓宫前,咒水书符断妖。更梦近、竹林深处胜蓬岛。笙歌闹。奈吾皇,不待元宵景色来到。只恐後月,阴晴未保。”


  这时在讽刺宋徽宗无心理国,整日娱乐嬉戏,你啊,赶紧提前预先多看几日元宵灯吧,因为看一天少一天,今天看了,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看得着。




《张氏可书》中,也记载了徽宗的一则元宵故事,说宋徽宗驾临端门观灯,登上西楼高处,往下看见太师蔡京的帐篷,宋徽宗就用桌上的金橘作为弹子,去打蔡京这个老部下,好基友,打着打着来劲了,一直打了几百颗。这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打个金橘也不涉及道德问题,也不涉及是非问题,总之,就是没有人君的样子,也就是大家所说的轻佻。在商议立新君的时候,宰相章惇dun就曾经明确反对立现在的徽宗皇帝,当时的端王,理由就是称端王赵佶轻佻,不可以君天下,看来,章惇一点都没有说错。


在《铁围山丛谈》中,还记述了道君皇帝的一桩糗事。说,宣和六年上元节,天子等楼观灯,楼下百姓拥挤,达到万人,突然从人群中挑处一人,穿着缁布衣,像是和尚的样子,用手指着皇上的垂帘,对徽宗皇帝说:汝有何神,乃敢破坏吾教。吾今语汝,报将至矣。吾犹不畏汝,汝岂能坏诸佛菩萨耶?是说,你有什么神通的,竟然敢来破坏我们佛教,我如今告诉你,你的报应要来了,我作为一个小小的佛教小和尚尚且不怕你,你都不能奈我何,你又岂能破坏得了佛教的各位佛,各位菩萨?“


当时上上下下听了,都震失措恐,赶紧喊卫士将这个和尚抓捕拿住,将他严刑拷打,最后将商纣王用过得臭名昭著得又加炮烙lao之刑都使将出来,这个和尚再不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的痛苦的样子,道君皇帝更加愤怒,他把自己亲信的道士宋冲妙,也就是大家称为宋法师的道教高手喊来,希望他能拿出些手段,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和尚,宋法师看了之后回奏说:臣所治者邪鬼,此人也,臣所不能识。是说,我所整治的都是鬼怪,这个不是鬼怪,是人,所以我对他没有办法。“于是,皇上手下的人又将和尚挑断足筋,又在身上用刀施割,把这个和尚弄得血肉狼籍,皇上也大大地不开心,因此那一天就将其他娱乐活动都停止了。弄到晚上,最后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路,最后将他投入监狱估计也死在那里了。笔记作者在文章末尾感慨说”“呜呼!浮屠氏实有人“。是说,佛教中确实有奇人。这个笔记故事是对道君皇帝过分崇尚道教,抑制佛教的一种批评,


宋元的笔记作者多是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所以他们记述的故事见闻,都体现着他们心中的价值观。比如,通过炮烙等酷刑,将道君皇帝暗暗地比拟为国破家亡的昏君商纣王。通过用橘子当弹子击打臣下,将道君皇帝比拟为历史上的诸位昏君,因为春秋时的晋灵公就喜欢站在高台上用弹子击打台下过往的行人,看见人们惊慌走避以为乐事,三国曹魏国齐王曹芳也喜欢用弹子打人。他看见令狐景不顺眼,就用弹子打他的头部和眼睛,十六国时期后赵石虎也常用弹子随意打人,北齐时,南阳王高绰任定州刺史时,也曾仿效当年的晋灵公,建筑高楼,在楼上用弹子打人。唐高祖李渊的儿子李元婴任金州刺史时,每逢农忙季节就一路用弹子击打行人,大家纷纷躲避。打弹子既然是暴君的偏好,既然之前各朝都有,那么宋代要推出一个作为代表,就推道君皇帝吧,谁让他是个昏君呢?他是昏君,还不算暴虐,因为以前的暴君都是用的铁弹子,而他好歹用的是软软的橘子。


文本+音频:布衣豆腐

插图:唐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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