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LaoZheng
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苏州轨道交通集团出品的系列有声节目《乘着地铁去读诗》。本节目由苏州轨道交通集团出品，兴致盎然工作室制作，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杨旭辉老师主讲。我老郑和大家一起跟着杨老师来读优美的古典诗歌。今天我们来到了5号线的新市桥站，在新市桥站，我们要读一首什么样的诗呢？
杨旭辉/YangXuHui
地铁5号线是国内第一条旅游专题的地铁的线路，沿途有很多的自然风光之盛的名胜，也有很多非常有历史内涵的景区。我们今天在新市桥站出来以后，沿着可以看到我们苏州的护城河，在护城河两岸有很多的历史文化遗迹，首先我们映入眼帘的是高大雄伟的城门。在新市桥这个站出来以后，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盘门。这是我们国内目前现存最完整的，也是最早的一座水陆城门。
老郑/LaoZheng
今天到苏州来旅游的游客，或者第一次到盘门去的任何人都会对这座雄关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宋朝的时候，当大诗人苏舜钦第一次来到苏州的时候，盘门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杨旭辉/YangXuHu
他的诗句里面，开口就说了这样一句话——东出盘门刮眼明。他沿着大运河的水路，走到苏州的护城河边上，看到雄伟的盘门。当时不知道他是不是从水门穿门而过，如果穿门而过可能会感觉更不一样。他眼前忽然一亮，与其他地方的城门是完全不一样的。包括大诗人王安石到苏州，也经过盘门，也写下了《泊苏州》的诗歌。
老郑/LaoZheng
诗歌里也提到了盘门。我们下来来读诗。
过苏州
宋·苏舜钦
东出盘门刮眼明，萧萧疏雨更阴晴。
绿杨白鹭俱自得，近水远山皆有情。
万物盛衰天意在，一身羁苦俗人轻。
无穷好景无缘住，旅棹区区暮亦行。
(王楠 朗诵)
杨旭辉/YangXuHui
沧浪亭是苏州的古典名园，也是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当中的一座名园。沧浪亭的历史非常悠久。在沧浪亭的亭柱上有一副对联，它有很多的故事。这个对联大家应该也是记忆犹新，叫“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
讲起这个对联，我一直在跟大家开玩笑，这幅对联完成是经过了近800年的时空的跨越，由四位伟大的艺术家和学者共同完成了这幅艺术作品。
第一位，我们一看就可以看出来，现在在亭柱上刻的一副对联，这副对联的书法非常漂亮，非常工整，也非常遒劲。“沧浪亭”是俞曲园老人写的，这副对联也是曲园老人写的。俞曲园晚年定居在苏州，最后选择在苏州马医科巷那个地方造了一个园子，就是曲园，今天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文化遗址。
杨旭辉/YangXuHui
曲园老人写的这个书法非常漂亮的。这个书法的内容“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这个对联是谁撰制的？梁章钜。
梁章钜是福建长乐人，他并不是苏州本地人，但是他在苏州生活了八年时间。他前四年是做江苏布政使，后四年是做江苏巡抚。
我们知道，江苏巡抚衙门旧址其实就离沧浪亭很近。梁章钜作为一个文学家来说，他尤其擅长于楹联。梁章钜是中国古代一个非常有成就的楹联大家。他自己撰制楹联，而且研究楹联。他有一部书叫《楹联丛话》，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次把楹联的创作和楹联的理论做了一个集成。
他自己下了班去沧浪亭游览以后，他觉得这个地方很好。据文献记载，他还看到文徴明的一个墨迹。他说，这么好的园子里面，如果有一副对联给它增色，不是很好吗？在园林的营造当中，这是一个很普遍的做法。《红楼梦》里面，大观园造好了以后，贾政也讲，这么好的园子，如果没有文学的题咏，将会黯然失色。梁章钜就手痒了，开始写对联了。他写什么对联呢？他采用了一个手法，就是对联当中很传统的叫“集句联”。就是集古人现有的成句，然后组成一副对联。
既然是集句联，那上联的七个字下联的七个字，都不是梁章钜本人的。做集句联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比自己原创对联更难。因为首先你腹中读了很多的书，而且集句的内容要跟此情此景是完全匹配，而且在平仄、格律上，还有词性的对仗上，都要严丝合缝的一种状态。他调动了自己的知识储备，就是一定要选择两首诗跟沧浪亭是有关系的。他首先想到的第一个是什么？“清风明月本无价。”这一句，第四位艺术家欧阳修的作品。
苏舜钦和欧阳修是处于亦师亦友的状态。从年齿辈分上来讲，欧阳修要比苏舜钦年长，因为欧阳修是苏舜钦岳父杜衍的好朋友。当时宰相杜衍领了一些积极有作为的知识分子，参与了庆历新政。领军人物当然是杜衍，参与的有欧阳修，还有我们苏州人范仲淹，然后还有韩琦、富弼。这些人都是非常有作为的政治家，但是，庆历新政很快就失败了。失败以后，当然这些人依然坚持自己人生的追求。比如说，在庆历新政失败以后，范仲淹写下了经典的名篇《岳阳楼记》。欧阳修贬谪到安徽滁州，写下了经典的《醉翁亭记》。在贬谪过程当中，第一个倒霉的蛋是谁呢？就是我们讲的沧浪亭的第一任主人，也就是这副对联的下联 “近水远山皆有情”的作者，就是苏舜钦。
苏舜钦怎么会跟苏州发生关系？刚才讲庆历新政在推行的过程当中，有很多阻力，有很多保守派、反对派，最后找了苏舜钦的一个错，最后贬谪。
在《宋史》里面对苏舜钦的经历是这样记载的，说苏舜钦年轻的时候，范仲淹特别欣赏他，叫“仲淹荐其才”，把他推荐给宰相杜衍。宰相杜衍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有作为，也很有才华，所以就提携他。这是中国古代戏文当中最常见的套路了，喜欢他就把他招为女婿，所以他成了宰相杜衍的女婿。但是，这个人可能就是文人习气太浓了些。他在上班的时候，把衙门的废旧公文纸卖掉了，卖的钱他没有交公，而是用“鬻故纸公钱召妓乐”，这是《宋史》的记载，就是把废报纸废公文纸卖掉以后，这个钱拿过来以后，招了一些歌妓，到衙门里去唱曲。
宋代的文官制度对官员的贪腐是抓得非常紧的。虽然是一个小错，但是被抓到了。当时的一个反对派叫王拱辰，他派人了解了情况以后，就参奏了一本。最后“事下开封府劾治”。抓到开封府，然后关在牢里面。苏舜钦就觉得很倒霉，最后就从开封府监狱放出来以后，就贬谪到南方。贬谪目的地是浙江湖州，在湖州做地方官。
他一路坐着小船，从开封一路沿着大运河到湖州。他一路很低沉、很消沉，但是，当这个小船开到苏州城门边上的时候，让他眼前豁然开朗:出盘门刮眼明。
大家注意“刮”字。这个“刮”，我们有一个成语叫“刮目相看”。以前都是灰色的、灰蒙的、阴郁的，忽然到了盘门边上一看，盘门边上的景象那么好：“东出盘门刮眼明，萧萧疎雨更阴晴。”同样是在萧萧疎雨当中，蒙蒙细雨当中，他没有感到一种压抑，或者感到低沉，为什么？因为他看到水面上有这样的情景：“绿杨白鹭俱自得。”
他看到了苏州盘门边上、护城河边的水面上，有白鹭上下翻飞，非常的悠然自得。水面杨柳随风的袅袅身姿特别好。他觉得苏州的山和水好像跟别的地方不一样的：绿杨白鹭俱自得，“自得”，这是非常值得我们关注的一个词。
苏州人最喜欢讲的一个词，人活在世界上最高的境界是什么呢？就是张翰离开洛阳回到苏州以后说了两个字，人生贵得适意尔，适意。“绿杨白鹭俱自得”，他就觉得，苏州的山，苏州的水，苏州的草木，苏州的鸟儿、鱼儿都特别的悠闲。那我有什么不开心的？在山水的滋养之下，完全被消融掉了。所以，我们讲杏花春雨、山温水软，真的不是徒然得到这个名声的。所以他觉得“近水远山皆有情”，这片的山，这片的水，都是非常温情脉脉地聊慰着“我”内心的伤痛。这么好的地方，“我”怎么舍得离开，“我”还要去湖州去做什么湖州长史，“我”不需要做了。所以，他最后做了一个决定。
其实在写这首诗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个决定。在写这首诗的时候，我在苏州短暂停留，那么惊鸿一瞥就让我心仪了，想留下来了，所以他诗歌里面说这个地方“无穷好景无缘住，旅棹区区暮亦行”。这么好的美景，“我”却没有缘分住下来，有点可惜啊。我现在驾了一个小船，旅棹，“棹”是小船的意思，在暮色时分又要起航。然后，花了很少的钱，买了一块在南园的废地。买了一块地，造了一个园子，沧浪亭。花了多少钱呢？我等一会再解开这个秘密。
沧浪亭造好以后，他写了很多诗，然后把这个诗就寄给远在滁州的欧阳修。
此时欧阳修也是用《醉翁亭记》“在乎山水之间”来排遣自己这种失意的痛苦。读到沧浪亭诗以后，他觉得很羡慕。眼前有景到不得，来到的到，不是说道的道。你的诗里写的那么好的苏州的山光水色，那么好的园林，我却没有机会来到苏州，但是，我通过读你的诗，我想象这个地方应该是非常美。
苏舜钦的诗送给欧阳修以后，欧阳修写了一篇很长的诗叫《沧浪亭》。我们建议大家做一个拓展阅读，就是读欧阳修的《沧浪亭》诗。
沧浪亭
【宋】欧阳修
子美寄我沧浪吟，邀我共作沧浪篇。
沧浪有景不可到，使我东望心悠然。
荒湾野水气象古，高林翠阜相回环。
新篁抽笋添夏影，老蘖乱发争春妍。
水禽闲暇事高格，山鸟日夕相啾喧。
不知此地几兴废，仰视乔木皆苍烟。
堪嗟人迹到不远，虽有来路曾无缘。
穷奇极怪谁似子，搜索幽隐探神仙。
初寻一径入蒙密，豁目异境无穷边。
风高月白最宜夜，一片莹净铺琼田。
清光不辨水与月，但见空碧涵漪涟。
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祗卖四万钱。
又疑此境天乞与，壮士憔悴天应怜。
鸱夷古亦有独往，江湖波涛渺翻天。
崎岖世路欲脱去，反以身试蛟龙渊。
岂如扁舟任飘兀，红蕖渌浪摇醉眠。
丈夫身在岂长弃，新诗美酒聊穷年。
虽然不许俗客到，莫惜佳句人间传。
这个诗非常美，那么其中有两句说，你老兄真的占了天大的便宜“清风明月本无价”。这清风明月无尽的大好的山光水色，是无价之宝藏——苏东坡也经常讲这个话，但是你“可惜只卖四万钱”。你花了四万块钱就买了这块地，然后造了园子，享受无边的美景。近水远山皆有情，清风明月本无价，对的很工整。
老郑/LaoZheng
清风明月本无价，下联就用欧阳修的原诗“可惜只卖四万钱”，这副对子放在沧浪亭，感觉……
杨旭辉/YangXuHui
那现代人就会很羡慕苏舜钦：这小子占了那么大的便宜。
老郑/LaoZheng
这很符合现在网络文学的套路。但古人可能觉得，这样子有点不够雅，直接把钱写下去，“阿堵之物”不能写。
杨旭辉/YangXuHui
这两首诗，诗句都很美，意境也很美，而且它的情感内涵也是非常悠闲从容，符合我们苏州人那种“糯笃笃”“文笃笃”的文化个性。“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融入其中。这就是四位艺术家，从北宋到清末，有八百年左右的历史。
老郑/LaoZheng
这里面包括欧阳修，包括苏舜钦，包括梁章钜，包括俞曲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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