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桑耶,桑耶
清早,由拉萨经贡嘎机场,沿雅鲁藏布江往东进入藏南河谷。那里,在自然地理和行政区划上,属于山南地区。
路况出奇地好,新铺的沥青路面在河谷山峰间穿行。青稞即将成熟,地里有藏民忙碌的身影。阳光明媚,杨柳依依,青碧的草坡上牛羊徜徉[cháng yáng]。公路两边土地沙化严重,河谷间有人工种植的沙柳、旱柳和小叶杨。简陋的民居,飘扬的经幡,天空蓝得醉人。
山南,仓央嘉措的故乡。
在这里,游客轻易就能与“第一”相遇。第一块农田,第一座王宫,第一座寺庙,第一部经书,第一个集市。
宽阔的雅鲁藏布江平静地流淌。一首小时候就会的歌在河水粼粼的波光里回荡——太阳啊霞光万丈/雄鹰啊展翅飞翔/高原春光无限好/叫我怎能不歌唱……
雅鲁藏布江大桥横跨江面,松卡渡口旧址依稀可见。当年,莲花生大师是否也曾在这里等候渡船?渡人之人,是自渡,还是像我一样需要他人划船而来?也许,渡人之人自有凡人不及的道骨仙风。大师当年该是头顶祥云,足踏莲花,浪花飞溅之间,那俊美如莲的美少年便已渡河而去。
藏民们说,莲花生大师是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和释迦牟尼佛身、口、意三密之化身,集过去、现在、未来三时诸佛于一身,永远有着十六岁少年的容颜。
佛祖曾告诉阿难nán],自己涅槃之后八百年,将于莲花花蕊之中生出童子,接替他弘扬佛法。其时,阿弥陀佛口吐红光,光芒之中莲花盛开。一八岁童子坐卧花蕊,四周彩云围绕,空行度母环游其中。一时间,天降花雨,佛光普照。国王收其为太子,名莲花生。
那一年,西藏第五代赞普请来印度高僧寂护入藏弘法,着手营建西藏历史上第一座佛教寺庙。
然而寂护大师的弘佛事业困难重重。破土之际,各路妖魔前来作乱。赞普心生一计,让佛教徒、苯[běn]教徒齐聚敦喀ka尔辩经。苯教败,赞普将他们流放阿里、象雄。一些不愿皈依佛教的苯教徒将苯教经典藏于岩洞、埋入地下,是为“伏藏zang”之缘起。时至今天,“伏藏”依然是藏区难解的迷团之一。
寂护大师回到印度,举荐莲花生大师前来接替他完成寺庙的建设。莲花生一路降妖祛魔,收服了众多苯教徒。第一座寺庙乃成,名桑耶寺。
众多的神话传说让这座最古老的寺庙充满了神秘。莫非桑耶寺真的无需财力物力,乃由大师莲花生的魔力幻化而成?
世间有种种变相,种种奇迹,谁能肯定都是人力而为?或许人力之外真有某种我们尚不知晓的力量存在。
寺庙合藏、汉、印三种建筑风格。我不懂建筑,并不能分清其中的区别,但与汉地寺庙布局显然不同。藏地寺庙,出入、朝拜很是随意自由,僧人游客互不干扰。而内地往往烟熏火燎,人声嘈cáo杂。僧人坐于功德箱前,等候香客捐献银钱,看上去与尘世的浮华别无二样。
昏暗的大殿,冗rǒng长的壁画长卷从罗刹chà女与神猴成婚、宗喀kā巴创立格鲁教派、九世达赖喇嘛事迹,直到“莲花生传记”,色彩艳丽,图案精美,俨yǎn然一幅西藏通史的漫漫长卷。
出大殿,有人向我们招手:“叔叔阿姨快上来——看我们唱歌跳舞。”
循声上得楼顶,一群藏族青年男女腰围围裙,手执木夯hāng,整齐排列。木夯底部接一木质圆盘。歌声响起,木夯伴随节奏,从左到右,来回锤击屋面。我知道这叫“打阿嘎”。
据说藏区的寺院如需修缮[shàn],藏民们会自愿前来,用这种打阿嘎的方式将铺在屋顶一种称为“阿嘎土”的建筑土料踏平、夯实,不收分文。
打阿嘎的魅力有多大,有人说在《新华字典》里绝找不到形容她的合适词汇。她是遥远的空灵,也是近在眼前的感动。在布宫,在藏区的各个寺院想要遇到打阿嘎的场景,对匆匆而过的游客而言,实在不易。
我是幸运的,不经意间让我遇见这份空灵的感动。
桑耶寺的僧人很和善。一如我在藏区遇见的所有藏僧,常常笑容满面。
我非常愿意接近他们,跟他们聊天,跟他们一起闭目晒太阳。这让我感到平静,感到安详。一位年轻喇嘛告诉我,桑耶寺建成后,莲花生大师沿河谷向南,翻越崇山峻岭,南下门隅yú,在那一带传教。门隅是仓央嘉措的出生之地,那里至今留存着许多莲花生大师前生后世的神迹。年轻喇嘛语气生动,斩钉截铁,似乎亲眼所见。
饭堂南侧正在辨经。喇嘛们或二人一组,或三五成群,问答或者对辩。问者先有一声低喝hè,“砥dǐ——”,双掌拍击,发出声响,接着发问。答者稳步近前,表情肃穆,以洪亮的声音陈述自己的观点。论辩双方或扯动悬于手臂、胸前的佛珠,或撩起僧衣,劈腿、褶眉,高声叫喊,总是以夸张的动作强调自己的观点。
我于一旁,不明藏语。但我分明感受到了辩经过程传达的一种力量,一种忘我的、积极的、向上的力量,热闹却不失庄严。身旁一位年长的喇嘛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告诉我,辩经看似随意,其实每一个手势和动作都有深意。比如“砥——”音是个引子,好比一场戏剧的帷幕已经拉开;一手高举是告诉对方大如来与我同在。击掌更是意义非凡,比如汉语里讲一个巴掌拍不响,世事万物均是众缘合和的产物。掌声也代表无常,世间万相,稍纵即逝。但听掌声响起,顷[qǐng]刻间已缥缈无踪。还有一层意思,掌声可以警醒对方——我的观点接近佛祖教诲,无可辩驳。
汉地禅宗提倡顿悟。莲花生的信徒们认为“立地成佛”很是荒唐。犹之乎爬山,须得一步一步爬上去,岂能一步登顶?既可顿悟,便无须积累善行、克服情欲、消除罪孽,某一天只要放下屠刀便可成佛。于是藏王把双方代表集中到拉萨,允许他们自由辩论,败者向胜者献上花环。
我想知道,哪一场辩论开启了辩经的先河?
不管怎样,看喇嘛辩经,如同听闻律师声明法律的庄严和神圣,如同欣赏京剧旦角的演出,一甩袖一出手一亮相,世道沧桑,人世变迁尽在目前。
喇嘛的生活寂寞吗?你看他们对于真理的执着,艰涩的教义在他们脸庞上铺展成了一道道快乐的流云。
小马哥在拉萨色拉寺后山结识的一位放羊娃八岁起就给寺里放羊,一放就是十一年。从一个学龄前孩童放成了一个帅气小伙。小伙说他的梦想就是成为色拉寺的一名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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