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惠能横空出世，禅宗后继有人
说惠能是伟大的宗教改革家一点都不是恭维，是他凭一己之力扭转了佛教在中国发展的不利局面。在此之前虽说佛教、道教轮流被上层社会拿来使用，但道教还是有他自身的优势，因为道教好歹是中国人“自主研发”，同时也比较接地气，比如修身养性，长生不老等。缺点就是作为一个宗教其思想内涵的丰富度不如佛教。另外中国确实也没有宗教土壤，因此两家相互学习，彼此借鉴，但都发展得非常一般。
回到刚才佛教在中国传播的一些磕磕绊绊，看人家惠能怎么解决的。
首先：“西方极乐世界有皇上吗？”
惠能的回答是：“东方有苦，要去西方；西方有苦，又去何方呢？”
继而又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寻兔角”我们都知道小白兔是不长犄角的，也就是不可能实现啊。慧能等于把净土宗的那一套逻辑给连根拔起，掀了一个底朝天。这就是改革，改革就是不破不立。
惠能还继续说：“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无佛心，何处求真佛？”大家一听是不是马上觉得有点儿意思啊。这比道教追求那个长生不老更有意思。个体都可以追求成佛，长生不老是肉体的不灭，而成佛是心灵的解脱啊。什么是佛，佛就是觉悟了的人啊。但觉悟难不难？那肯定很难啊，否则满大街都不是人，都是佛了。
至于如何个人觉悟成佛咱们下一章再说，这一章继续讲惠能的宗教改革。
混沌商学院的李善友老师说“佛教+道家=禅宗，禅宗+儒家=心学”。这个说法思路对，但结论过于草率了。严格意义上说，禅宗就是佛教中国化的一个产物，在这个过程中，印度传来的传统佛教不仅加入了道家思想，也加入了儒家思想。
比如“僧家自然者，众生本性也。——《菏泽神会禅师语录》”这就是明显加入了道家思想。而慧能亲口所说的‘’恩则孝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则明显是加入了儒家的思想。并且在比例上而言，禅宗加入的儒家的东西还更多，禅宗是佛教儒学化的产物。
再到惠能的四世法孙百丈怀海的禅门新规那就更儒家了，大家听一听——
禅门规式：
丛林以无事为兴盛，
长幼以慈和为进德，
待客以至诚为供养，
处众以谦恭为有礼。
并且百丈怀海对自己的要求是：“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就是今天不干活的话，今天就不吃饭。这个他一直坚持到八十多岁。八十多岁啊，搁在现在也早过了退休的年纪了，所以徒弟们实在是不忍心让他再干农活，就把他的锄头给藏了起来。结果百丈怀海那一天就真的不再吃饭。这就是禅农。什么是禅，锄地就是。
并且这背后还有一个深层次问题：一个鄙视劳作的人，他会当真认为众生平等吗？所以从此，和尚在中国不再是化缘的形象，而是挑水的形象。挑水、砍柴、做饭。自力更生，勤劳肯干，这就很中国。一个朋友跟我说，他去到一个寺院，如果这个寺院打扫得不干净，他就不会上香。他说的其实是对的。我的另一个朋友更进一步，他说他不仅会看庭院，他还会看洗手间，如果有机会的话还会去看僧侣们的食堂。他说有的寺院让他大为感动，觉得灵魂得到了洗礼。有的则不行，千年名刹也让他大失所望。
这都是唐朝中叶以后，禅宗兴起后发生的改变。前面咱们也讲了，以前寺院里还雇佣仆役呢？
因此，禅宗是佛教中国化的一个结果，其兴旺发达成为一种必然。当然这么伟大的宗教改革也不是惠能一个人完成的。安史之乱时，惠能的弟子神会就刚提到的菏泽神会都已经是九十岁高龄了。当时长安和洛阳东西二京都沦陷了，皇帝李隆基都跑到四川去了。神会挺身而出，设坛度僧收“香水钱”以供军需。他的义举把唐肃宗都感动了，专门建了菏泽寺作为神会的常驻之地。神会还只身一人与北宗的神秀派公开辩论，差点惹来杀身之祸。禅宗在六祖时期分裂为南北宗，南宗就是惠能，提倡顿悟，北宗是神秀，提倡渐悟。其实南北宗的实力旗鼓相当，甚至北宗更盛。神秀多次为唐高宗和武则天说法，被称为两京法主，三帝门师。南宗北传，并逐渐成为禅宗正宗这不是始于惠能，是始于他的弟子神会。
后来北宗失传，南宗一统江湖也和世人的心理有关。按说极其聪明的人才能顿悟，资质一般的人只能渐悟。但世人都自诩聪明啊，谁会觉得自己天资一般呢？因此南宗就是禅宗，禅宗就只剩南宗，刚才说的五家七宗都是惠能的徒子徒孙。
惠能的四世法孙百丈怀海的宗教改革则更为系统，更为彻底。寺庙里最早、最完善的《行为准则》是他编撰的。他编撰的《百丈清规》分为上下两卷，共计有九章，把寺庙里的各个环节、各种仪式都给规范了起来。经过几代人的共同努力，佛教的中国化进程才算完成。
因此禅宗不是等于佛教加道家，而是佛教加了道家加了儒家甚至还可以说加了墨家。从此以后，佛教与世俗生活不矛盾，娶妻生子可以有；与儒家伦理不矛盾，建功立业可以有；与皇权政治不矛盾，皇帝管的是世俗社会，禅宗的领域在内心世界。要安身，你去科举，要立命，你可以交给禅宗。金榜题名时你可以高歌猛进，为万世开太平，官场失意，削职为民时你不妨参禅悟道。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看，禅宗是你得意之时的栖息地，也是你失意之时的避难所。
当然，禅宗只是向儒学靠拢，却不可能变成儒学。就好比一个女生可以爱穿男性服饰，显得英姿飒爽，但她并没有变性。儒家是修齐治平，禅宗要追求心灵解脱。同时禅宗也不可能与道家融为一体，因为它脱胎的佛教理论体系比道家体系有关之而无不及。
至于后来的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那都是被禅宗的兴旺发达给逼出来的。因此心学肯定也不是李善友老师总结的等于禅宗加上儒家。心学那是明代的事，心学是试图把儒学也宗教化的一种尝试。比如道家思想不就衍生出来一个道教嘛。儒学就不是宗教，因为他无法告诉你认死了之后去哪里了，道家告诉你可以长生不老，修仙能永生。禅宗告诉你人人皆有佛性，可以修炼成佛。儒学是一个积极入世的学派，“子不曰怪力乱神”，弟子们问孔子死了以后的事，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就是活着的事情你还没有搞明白你想死后的事情干嘛？也就是回避。
但这个问题其实回避不了，我一个同学在他四岁的时候去给自己的爷爷上坟，哭晕到爷爷坟头上了。倒不是他和爷爷感情有多深，他根本不认识他爷爷。是他想到了他最终也是要死的。所以这孩子聪明，上学时学习成绩一直比我好。这是人有了灵性之后就随之而来的问题。因此五祖弘忍才告诫自己的弟子们说：“吾向与说。世人生死事大，汝等门人终日供养，只求福田，不求出离生死苦海。”就是说告诫弟子们“你们整日接受着世人的供养，要考虑如何让人脱离生死苦海的大事。岁月如流，要思考如何超越生死轮回这个大问题。”这就是著名禅语“无常迅速，生死事大”的出处。
因此人需要终极关怀，就是从天生的怕死到能够坦然地面对生死。这一点只有宗教能做到，儒学做不到，科学也做不到。当然王阳明的心学试图做到，也没有最终做到。
那接下来就要讲大家最关心的了——普通人怎么修炼成佛呢？
用户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