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七、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苏轼是在回京师开封的途中，在常州病逝。弥留之际，他的好朋友维琳方丈在其耳边大声说：“端明宜勿忘西方。”端明就是喊苏轼，他当过端明殿大学士。方丈就是提醒苏轼赶紧想西方极乐世界。苏轼喃喃回应：“西方不无，但个里着力不得。”是说，西方极乐世界不是没，但是不能使劲啊。这时另一个好朋友钱济明也凑上来说：“固先生平生履践至此，更须着力。”就是说，先生您一生践行追求的就是这个，最后时刻了，用不上劲也要使劲想啊。苏轼于是说出那四个字：“着力即差。”意思是用力就错了。

因为破除执念才能得解脱啊，临死执意要去西方极乐世界，不也是一种执念嘛。连这个执念都破不了又怎么能到达西方极乐世界呢？或者这个时候再争执西方极乐世界到底有没有也是愚蠢的。所以在这个故事里，弥留之际的苏东坡是最通达的。而遁入空门的方丈大师却还在执迷之中。

有一位禅师曾质疑六祖惠能。他说：“六祖当年不丈夫，请人书壁自糊涂。分明有偈言无物，却受他家一钵盂。”意思就是惠能不厚道，说自己不识字，但是却会写诗，自己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但最后却又接受了五祖的衣钵成为六祖。

其实这种质疑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这其实就是西方的逻辑学和辩证学。比如禅宗说的“不立文字”，那还有《六祖坛经》呢。再说了，就算禅宗没有经，那“不立文字”四个字就是文字。本来无一物，但是木棉袈裟、紫金钵盂，衣钵本身就是物。这又怎么解释呢？

解释是这样的：“且道钵盂是物不是物？若道是物，死心老亦非丈夫，若道非物，争奈钵盂何？”这里的死心老指的就是死心悟新禅师，号死心叟，是著名禅师，就是刚才写诗质疑六祖惠能那个。虽然是著名禅师，其实悟性不高，所以他那个质疑很快就有人破解了。“那你说钵盂是物不是物？”，“凡所有物皆为虚妄”嘛，“不是幡动，不是风动，而是吾等心动”嘛，“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连菩提树、明镜台都是无物，何况钵盂呢？因此，如果你说钵盂是物，那质疑别人不丈夫的死心叟也不丈夫，你都号称死心了，还老惦记着一个钵盂。如果你说钵盂不是物，我彻底死心了，我心里没有钵盂了。那六祖接受衣钵又有什么问题呢？

因此质疑者不明白空亦是空，执着于空。你不是说本来无一物吗？那你就应该什么都不要。其实“本来无一物”，我什么都要和什么都不要又有什么区别呢？是不是到这里已经感觉很烧脑了？没错，禅宗就是很烧脑，因此越聪明的人会越喜欢禅宗，了解禅宗，也能使人变得更聪明。

但聪明归聪明，感觉破执还是挺难的，成佛好难。关于如何成佛这一节咱们讲了两节，最后还是要给大家一些信心。比如很多人都有参加葬礼的经历。如果是一个比较亲近的人，又是非正常死亡的人的葬礼常常给予我们极大的心灵震撼。看着自己熟悉的人英年早逝，痛心的同时会生出虚无感，从追悼会现场走出来整个人飘飘的。路上遇到一个人非常的无礼，比如开车抢道或者地铁抢座。搁在平时你一定是极其愤怒的。但那天你却没有，甚至心里没有起什么波澜。你当那些小的不愉快就像不存在一样。我觉得那个阶段个人就是有点儿接近于佛的境界了。只是可能保持的时间比较短，大概也就几个小时或者几天。

因此，建立无常观，才能保持平常心。普通人顿悟成佛是有难度，但是拥有无常观，保持平常心，我觉得并不是非常的难。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悟到这一层可以和苏轼交流了，他有一首词是这样写的——

“生前富贵，死后文章。百年瞬息万事忙，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两都忘。”

下一章咱们来讲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惠能的故事。咱们不停留在故事本身而是要借着这些故事聊究竟什么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