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之声:从出生到终焉

2024-04-09 19:01:0820:29 57
所属专辑:岁月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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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欢迎来到岁月之声,今天,初音2049和你分享杨继仁于2007年写的一篇散文:从出生到终焉——闲谈海峡两岸张大千纪念馆。

我仿佛记得有句歌词——冬季到台北来看雨——一听,好生奇怪,难道台北的雨与其他地方的雨有啥不同?深秋时节,我到了台北市,一下飞机,就忍不住想到这句歌词,便抬起头向远处望去,望啥?看雨呀。蓝天澄碧,天际处若有若无几朵云,哪来雨,唯有秋风拂面,使人爽快。轻叹一口气,这点好奇心被按捺了下来。后来,环绕全岛跑了一圈,也没见到一丝雨。其实,到台北,我最想看的不是什么雨,倒是想看看以“闲云野鹤”自称的国画大师张大千名字命名的纪念馆。或许是一种缘分,这二十来年,我与张大千神交太多,与地处大陆的张大千纪念馆从旦到夕,自春到秋,也打了两年多交道,这次来了台北,自然也想看看此地的张大千纪念馆。

在中国,以一个艺术家命名的纪念馆,海峡两岸都有,屈指数来数去,哦,这是独一份的!

说来,我与张大千是同乡,落下这几个字,似乎有攀附之嫌。但是,不说此,下面的话题就无从谈起,也就只好冒讨嫌之疑了。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大千故里四川省内江市动议多时,终于开始修建张大千纪念馆了。在逶迤的沱江北岸划拉出一匹山,占地三十多亩,作为修建张大千纪念馆的馆址。其山似人的头顶,故名圆顶,与“一水周遭,环抱九十”的内江城隔江相望。站在山顶,环视四野,冬有青翠的甘蔗林,春有金黄的油菜花,散发着青涩味的橘柑林连绵而去,确是个好地方。当年,张家老八张正权(即张大千)刚剪去后脑勺的小辫,就搭乘运糖的木船从这里启航,经沱江,入长江,去到那广大的世界,开始新的人生和艺术之旅。大概是在前我写了长篇传记文学《张大千传》的缘故,就奉命调到张大千纪念馆任筹建办主任,负责纪念馆的筹备开馆事宜。

艺术是诗意的,生活却是坚实的。我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耗时两年,赖各方相助,将张大千纪念馆搞开馆之际,已是疲惫不堪,只想收拾空空的行囊,远走深圳了。这两年经历使我明白,经济与文化的确是皮毛关系,皮不好,毛焉能丰盈?当然,此话不说也罢。但是,临行之际,面对依山傍江的纪念馆,心里还是有股难以割舍的感情。毕竟,这座由三合院与四合院组合的几重几落院落,让人眼熟心热。粉壁青瓦,屋檐高挑,天井居中,为典型的川南民居特色,与前几年被无端拆除的张氏故居貌合神似。张大千纪念馆的馆名由大千先生的老友张学良题名。题匾时,张大千已乘鹤西去,少帅亦老矣,隅居台北,挥毫落墨,情牵千里,可惜已人天相隔。正所谓时光无情不留人,翰墨情浓且驻名。第一重院落正中的大风堂,两边柱子上是一副集联,上联为“学业日唯不足,精神养则有余”,为张大千撰并手书;下联为“四面云山谁做主,一声长啸震雄风”,为张大千仲兄张善孖撰并手书。大风堂是张氏二雄共有的画室,当时在选联的时候,单选谁的都不太合适,于是我便选了这二联为集联,自认为恰当。事后,研究张大千的学者李永翘认为“此联将张大千、张善子弟兄的个性表现得淋漓尽致”。进门右侧的展室圆柱上,为新华社社长、著名新闻工作者穆青手书的一副联“毫穿铁券丹青幻化惊海域,江开石壁云帆鼓荡梦神州”。穆青先生是我素为敬仰的长辈,不但文章直朴,书法亦佳,况且内江又是名记者范长江的故乡。有此二由,我便选了张治中等三人撰的联请他书写,穆青先生自选了其中一副,笔者不才,此联恰为我撰,甚慰我怀。四川冬日的阳光难得一见,开馆当日,阳光满山满江满城,入眼满目金灿,心里又是一派光明,分外明媚。我自然明白,去深圳的调令已来,走便走罢,何需多言,何必善感,然而终究是故土故人,且有那么一些难言的故事,回顾江与山,远眺城与郭,身边乡与亲,难免有些惘怅。不过,张大千纪念馆终究在我行将出川之际开馆,不论在哪,梦里见着大千老人,满口乡音谈乡关时,也会无愧色相对矣。

原以为到了重商少文的移民城市深圳,即便与大千老人梦里交谈,机会也屈指可数。有时,偶遇个别张大千作品的爱好者,在我面前大谈张大千如何如何,我闭目养神,不置一词。在深圳浸润日久,开弓文武,渐渐悟到,这座年轻的城市随着经济的大踏步发展,对文化的渴求和行动日益强烈。无论何时何地,任何一张结实的皮,也需要丰盈的毛来装饰,更何况,文化——无论是传统的还是时尚的,是人们与生俱来的需求,无论是感官还是精神,以至灵魂。与生俱来的或一时得以抑制,但终究要表现出来的。深圳从所谓的“文化沙漠”到引领潮头的“文化立市”,文化以全新面貌和全新方式在这座城市里成长着,呐喊着。与潮流暗合,时隔十二年,1997年,应出版社之约,我修订并再版了《张大千传》。2006年,又是出版社与责编向宏同志的力促,我重新修订了《张大千传》,推出了设计与版式可谓大气凝重的新书。在最新修订版前言里我颇有感触地写道:“倏忽间,二十年光阴就这么过去了。其间,几乎每个人的生活都同我们国家一样发生着深刻的变化。回首往事,感而慨之,沧桑凝在额头。欣慰的是,这本书经历岁月风尘,仍有生命力,以至推出最新修订版以飨读者。”

绕了一大圈,说了这么一段话,不为别,恰为引出海峡那边张大千纪念馆的事情来。

的确,我去台北不是为了看什么雨,最强烈的愿望莫过于去张大千纪念馆看一看,留下一行故乡人远来的足迹。到台北的第二天,我拨通了张大千纪念馆的电话,负责的杜先生听了我自报的家门.似乎知道我,爽快地与我约定到馆参观的日期,并说。那天不开馆,没有游客,咱们好好聊聊。放下电话,轻叹一口气,扪心自问,我算是有幸之人。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大千先生在大陆的长子、长女、长女婿去台湾“看”他老人家,却无法踏上那片中国的

土地。只好在香港、美国等第三地与老人家煲电话,聊家常。情深时分,两地老少唏嘘感慨,泪流满面。当时我们托其家属赠大千老人的家乡土特产“煮货”(即蜜饯),以及老人书赠家乡的《内江市志》、《内江县志》题签,就是经由第三人辗转送达对方的。然而,时代终究在变。今天,我有幸在台北某宾馆的客房内与台湾张大千纪念馆的负责人通话相约,如果放在当时,根本不能想象!

到了约定的那天,我上路了。

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就知道,今日全称为台湾“张大千先生纪念馆”的房舍,原为大千先生的旧居,是他继巴西八德园、美国环荜庵之后自费修建的第三所住宅,也是他八十多年生命历程中在中国土地上营建的第一所私家院宅。

1978年8月,历经两年修建的这所庭院落成。庭院坐落在台北市郊,内外双溪分界线上,与台湾“故宫博物院”遥相对视,临溪靠山,风景绝佳。耗其精力时间金钱,张大千甚为中意,为其取名摩耶精舍。据佛家经典载,天臂国善觉王之女摩诃摩耶是迦毗卫国净饭王的王后,据传是佛祖释迦牟尼的生母。摩诃摩耶又被人称为摩耶夫人。摩耶的本义即“大幻化”、“大术”之意。张大千晚年根据自身条件的变化并适应变动的外界,创新变法,大泼墨大泼彩技法惊动海内外艺坛,而他此阶段使用的印章常有“一切唯心造”、“得心应手”、“神遇”等等,表明他的艺术已出神入化,随心所欲,不为世俗所囿,不被笔墨所拘,这正是艺术家终生追求的至高至善至美境界。张大千认为“治园如作画”,这所庭院就是他精心画在大地上的画。其实,他心里深深明白,这就是他终焉之地。为此,他写了首诗:“种梅结宅双溪上,总为年衰畏市喧。谁信阿超才到处,错传人间有桃源。”老人认为这是自己拥有“世外之欢”的桃源居所。

开园才不过一年,1979年4月12日.就在这所经过改良的优雅的庭院内,张大千亲口留下遗嘱,将摩耶精舍及地基遗赠台湾主管文化或艺术机构,将珍藏半生的古人书画及文物遗赠台湾“故宫博物院”。1983年张大千在台湾仙逝后,他的家人遵其遗嘱,将摩耶精舍及古书画文物悉数捐了出去,统归台湾“故宫博物院”管理。

伺后,摩耶精舍改为张大千先生纪念馆。主管机构为台湾“故宫博物院”,一直沿袭至今。

今日无风无雨,阳光一地。汽车拐进一条小路,我按响了张大千先生纪念馆的门铃。

说来也奇怪,刚进纪念馆的大门,我心里就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哦,似曾相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和业余时间都用到《张大千传》的写作中,身居陋室,为了了解这座近似于天方夜谭的美丽宅院,我从各种资料各式人口中探寻,——两层四合院,大、小会客厅,大、小画室,前庭、中庭、后庭,双连亭……等等。它们渐次在脑中立体显现,似乎嗅到了花香草香,听到了水声脚步声。就这样,我居然把它们写进作品里,只是心里总有点惴惴不安,终究没有去过呀,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今天一踏进门,两眼快速扫瞄,私心稍安,还好,还靠谱。

接待的杜先生是个中年人,负责管理纪念馆,很热情,也爽快。话还没有说上几句,他就说他老家在山东,自个是学园艺的,不搞画。他用手指指客厅外郁郁葱葱的园林,说,这需要懂行的人去打理。阳光如此美好,让这个占地千来平方米的园林充满生机。可能他看出了我急迫的心情,便带我四处走走,还破例打开不让游客进入的地方,让我亲近这位乡贤长者。

一路走去,小径洒满光点,峰回路转,移步移景,人动景动,处处别致,处处匠心。“纪念馆基本是照大千先生生前模样照管。”杜先生在旁介绍,接着又指指寄生在树上一簇簇红艳如火的花朵,补充了一句:“有些植物是先生故去后补栽的——这是从巴西移植来的,先生当年也栽过。”我点点头,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凄婉。人常吁叹,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然而,草木尚在,一岁一枯荣,逝者当知否?

行廊曲曲折折,两边风景煞是有味。一边是溪流沿着深秋斑斓多彩的青山蜿蜓,跌宕下泻,一边是别具一格的房舍庭园,环环相连。当年,大师就沿着这条四面畅开的行廊去双连亭读书休息,与来客摆龙门阵。双连亭为两座互为相连又各自独立的茅草亭,亭外便是内、外双溪分流处,溪尽头更是重重叠叠的青山。分寒亭出自李弥诗句“人与白鸥分暮寒”;翼然亭则来自欧阳修《醉翁亭记》:“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此二亭名既合人的心境,又怡于四围自然之景。亭前柱上,大千老人自撰一联:“独自成千古,悠然寄一丘”。

面对此联,我无言以对,黯然神伤。

细品此联,老人的无奈与宿命早藏在字里行间。其实,每一个个体生命史都是一部延展的历史,或大或小,或浅或深,承接着过往,延伸到未来。被人称为“最后一位传统意义的大师”的张大千,他的艺术世界源自流传千古的中华传统文化,又吸纳着东西方文化精髓,铸成了一部有声有色的个人生命史及艺术史,再溶入中华千古文化史中。当生命如深秋的落叶无声无息掉进泥土里时,时空变得如此悠然,悠然得千古如瞬间,万里一握中。

1983年3月8日,张大千先生走完了他八十四个春夏秋冬,“悠然寄一丘”,居然一语成谶。

离开双连亭,便来到后庭园。园中最触目者莫过于一块天然巨石。这块巨石随张大千从美国迁居台湾而运来,立在园中,上刻大千老人手书的“梅丘”二字。“丘”字右边少一竖,张大千为忌孔丘名讳而为,古风一派。张大千逝世后,家属遵其遗嘱,遗体安葬于丘下。此居此园此丘便成了他终焉之地。

好一个“悠然寄一丘”!

台北依然没有下雨,却有风。海风拨弄着柔柔的阳光,搔得树叶沙沙响,黑黑的泥土舒张着润润的气息。世界依然如此安详,依然如此和谐,依然生生不息,唯有梅丘北边的影娥池里,两只苍老的灰鹤不紧不慢扬起脖子,褐灰色眼晴看看我,振振翅,掉过头去,悠悠哉哉在浅浅的池子里踱着步。灰鹤老了,灰鹤却在,当年喂养它们的老人却不能此池观鹤,抚掌自乐,捋髯大笑了!

或许,终有一天,长命的灰鹤亦会随风归去,而养它们的老人兀自还活着,只是活在他用生命营造的艺术大千册界里。

全文到此结束了,此文选取自杨继仁散文精选《莫道往事如山》一书,谢谢你的聆听,欢迎在评论栏留下你的感想,期待下次和你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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