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欢迎来到岁月之声，今天，初音2049和你分享杨继仁于2007年写的一篇散文：向北，向北!
如果从北回归线以南的深圳一直往北，跨越北纬三十度线、四十度线，再向北，一直到达北纬六十度线，北极圈便遥遥在望了。这是一次一直向北的旅行。向北，向北，一直向北，一直向北，我以一个好奇的旅行者身份行走在北方起伏的大地上。
第一章抽烟的女人们
莫斯科10月的清晨就早早带着寒意了，空气冷冽而清爽。曙光将天空烘染得辽阔而高远，天际处如洋葱形圆顶的东正教堂分外触目。一大早，我就溜出旅馆，到处走走看看，这终究是在俄罗斯迎来的第一个清晨。
可以这样说，就在上个世纪，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如前苏联对中国、对中国人有如此深远的影响，从意识形态到革命和建设模式，从歌曲到文学，这的确是唯一的，唯一的远逝的现实和今日迷离的梦。梦是黑夜的专利，清晨却是现实。我信步走去，前面一条不宽的路，通向莫斯科著名的跳蚤市场。市场还没有开门，却有着一双接一双匆匆的脚步，踏着露珠前来。或许，这些小商小贩们要去准备开市前的一切。
空气如此清爽，还散发着路边大树一夜的余香，令人舒服。忽然我闻到身后一股烟味，不合时宜的烟味，扭头一看，是一位牵着小狗的年轻女人，粟色卷发，眼睛恰如天空的一角、湛蓝。她带着手套的右手优雅地把烟卷送到猩红的嘴唇前、嘴一撅，向芬芳的清晨送去一个个淡蓝的烟圈，腰肢一扭，蹬着高筒皮靴修长的腿几步迈到我前面，留下嗒嗒的脚步声和浓烈的烟味。还没细想，又是一团烟从身后缭绕着我，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臃肿的大妈又走到了前面。一个，一个，又一个……往市场去的人越来越多，空气中弥漫着经久不息的香烟味。其实，我也是一个烟民，并不在意别人抽烟，只是，这是莫斯科美好的早晨，只是，从眼前走过的抽烟的人呀，大多是女人!就如此刻，一个男人殷勤地接过女人精致的手提包，而他的太太腾出了两只手，停下脚步，点火吸烟。
我好奇了，便蹲在路边牙石上，搞了一个随机调查。五分钟时间，有十二个女人，三个男人抽着烟从我面前走过。这是我掐着时间，掰着指头统计出来的，绝对真实而精确。哦，俄罗斯，你抽烟的娜塔莎们是瓦西里们的四倍呀!我犯了嘀咕，怎么会抽烟的女人们如此之多呢?一嘀咕别人，马上又嘀咕起自己来了，你嘀咕啥呀，别人想抽就抽，碍着你什么啦，更别往社会、经济、女权这些套路上去找原因。
第二章这是哪个时代的房
塔妮娅是我们旅行团的俄罗斯导游。她三十出头，中文说得蛮好，人也长得不错，而且不抽烟，可惜开始发福了，腰身超出了性感的范围。时间长一点，我们和她比较热络了，便提醒她：喂，塔妮娅，别长胖啰，嘻嘻……塔妮娅头一偏，然后一昂，两眼微眯，嘴一撇，不无得意地说，我算什么胖呀，挺苗条的，真是!噎得我们一时说不出话来。此后，她利用她的特权，不时指指街上某人或某群人，直嚷嚷：你们看看，她们才不要长胖了呀!我们服了，塔妮娅说得完全正确，年轻的俄罗斯姑娘美丽而且苗条，让人眼花心乱没得说。只是，只要结婚生子，姑娘们很快就神奇地变成大婶大妈，胖得让你直打哆嗦!这就是基因，这就是遗传，你劝别人什么呀，还能说什么呢!
我们没法说的还有房子——当然是普通百姓居家住人的房子。
记得在并不起眼的莫斯科国际机场下飞机后，从机场去市区的路上，塔妮娅讲开了。离市区越来越近，房子越来越多，天越来越黯淡，塔妮娅语调也越来越高了。她指着两边一排排的房子说，莫斯科的房子是分了时代的——有斯大林时代的房子，赫鲁晓夫时代的房子，勃列日涅夫时代的房子，还有普京时代的房子。她没有提到叶利钦时代的房子，这个时代算是俄罗斯最困难的时代了，大概房子建得少。在这个社会剧烈动荡变革的时代，就连普京也认为：“俄国正处在其数百年来最困难的一个历史时期。”塔妮娅没有提到那个时代的房子.却谈到了那个时代的票子。她说，叶利钦搞货币改革，旧卢布换新卢布，一夜之间，她奶奶攒了一辈子的一万旧卢布换成新卢布——我的主呀，原来的钱可以买两辆不错的伏尔加小汽车，新钱却只能买到一个长条面包，而且还得在寒风瑟瑟的面包房外排队!塔妮娅没有抱怨任何人，按照东正教的规矩，人死了就得宽恕，不过，叙述的事实与语调还是透露出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夜色浓郁，华灯初张，在我们眼里，路两边的公寓楼区别不太大，五六层、七八层，积木式的，如列好队的士兵，暂时失掉了个性。塔妮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房子的事还是明天大白天再谈吧。
看来，住房问题对那个国家都是特大问题。远的不说，咱中国一年赛一年飞涨的房价，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涨声一片。再说美国，因为住房贷款引发的次级贷款风波，从东海岸汹涌到西海岸，再波及到欧洲、日本，连咱中国的股市都感受到了哗哗的涛声。还是文人想得美好，也说得轻巧，一千多年前的杜甫老夫子不就这样悲壮地呼唤过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第二天，塔妮娅果然旧事重提，依然是那沉甸甸的房子问题。一路上，她分别指出不同时代的房子来。很快，连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老外也不会把面包说成锅盔。
平心而论，斯大林时代的房子漂亮而且结实。这些建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公寓房，不少是用花岗岩和大理石建造或贴面的，不论门框还是窗台，大都装饰着那个时代的麦穗、缨络什么的，就是以现在的标准看，也够档次。塔妮娅说，里面的房间也挺大，八十至一百二十平米左右。在我看来，房子好是好，就是数量不太多，谁有资格当房客呢?赫鲁晓夫时代与勃列日涅夫时代的房子差不离，大多是赶工期的大路货，外墙的装饰没有了，直上直下的简子楼，有的已经斑驳陆离，陈旧没有生气。一路看去，这种楼不少，住的人也不会少。正受俄罗斯民众热捧的普京时代，其房子，最现代最漂亮，有几层的，也有几十层带玻璃幕墙的，把古老的莫斯科扎扎实实往前推进了不知多少年。看着这些漂漂亮亮的房子，塔妮娅两眼发亮，显得年轻多了，当然也漂亮多了。可惜，眨不了几下眼，她的目光黯淡下去，幽幽地说：过去的房子是上面分配的，现在的房子要自个掏钱买。一般要四五千美元，嗯，最好的，要一二万美元一平米。
当然，我们不依不饶追问，追问俄罗斯人一月多少工资。哦，占多数的一般公民，从四五百美元到六七百美元，上千美元月薪的，算是高工资了。
第三章光天化日开大灯
在去芬兰、瑞典、挪威、丹麦这些北欧国家的路上，我们大致知晓了一些情况。这些国家的人口都不多，一般只有四五百万人，瑞典最多也不到一千万，连与咱“南海边的圈”深圳也比不上。但是，幅员却不小，大多是四五十万平方公里，比咱老家四川还大。处于高寒地带的这些国家不显山不露水，却一个个富得流油，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排行，他们都不声不响住前靠。据说，好些个世界第一被他们攥在手心里。就拿中国人最反感头疼的贪腐来说，据2007年透明国际公布的两年一度的“腐败感受指数”,北欧国家位列廉洁国家榜首。再拿风马牛不相及的养猪来说，咱中国应该是养猪大国了吧，不，人均养猪冠军是丹麦!而且人家养的净是优良品种，比如长白猪，肉的质量也是一流的，猪肉出口占世界第一位。再说自行车，咱中国肯定是老大，不，也是丹麦，人家人口五百万出头，却拥有近八百万辆自行车。当然，自行车在他们那里大多为运动工具，运输工具主要还是汽车。
说到汽车，我发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
赫尔辛基是个宁静平和的小城。当年两大阵营冷战最历害时，有时不得不坐下来谈一谈，相关的国际会议大都在芬兰首都赫尔辛基举行。现在国际会议少多了，但街上跑的汽车并不见少。这天上午，明灿灿的阳光辉耀着波罗的海，海边的赫尔辛基也被晃得明亮亮的。我懒散地靠坐在前排位置上，享受着漫长冬季来临前的温暖阳光。突然，我两眼一晃，一道光一闪而过，我睁开眼，迷惑，放眼看去，呦，对面车道正迎面开来一辆轿车，打着明亮的前灯疾驶而去。我有些不以为然，认为司机大意，忘了关灯。刚刚想定，对面车道又迎面开来一辆、二辆、三辆……各式各样的汽车，全都威风凛凛地开着灯!我真正迷惑了，光天化日之下，煌煌阳光之中，这些司机们犯了哪门子邪，居然理直气壮打开前灯，无比明亮地行驶于大街小巷，交警也不管管?本来想问问身后的导游，恰恰在半个钟头前，我们因为双语制的问题给他提了意见。此刻，这位来自香港的导游正闷闷地坐在车上。我只好收拾起问题，走走看看再说。
一路走去，一直走到斯德哥尔摩，这些北欧的司机们依然胆大妄为，不管不顾开着大灯大行其道。而我们的导游。早就有说有笑了，我便把这个憋了好久的纳闷抛出去。导游淡淡一笑，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给我们答疑解惑。
原来，此地的司机与我们的司机以前一个样，非天黑不会开灯，或者，全世界的司机都这样。早些年，以生产安全汽车闻名的瑞典沃尔沃公司，其旗下的汽车安全行驶研究所经过多年研究，得出了一个科学结论，白天汽车开灯可减少事故百分之三十。这个结论被政府采纳了，强行所有汽车大白天必须开灯，不开灯就罚款，相当于人民币二千元!所以，交警不管开灯的，反管不开灯的。这个规定从瑞典推广到北欧诸国。据说，效果不错。这种一反常态的做法，是不是与当地的气候有关呢?这些国家纬度高，除了6月至9月艳阳高照外，其余时间大都是冰天雪地。漫长的冬季长夜无昼，出现奇特的白夜，甚至还可看见北极光。这种打乱生物钟的气候，不得不以如此奇招提醒司机随时警觉，是合理的，也是有效的，所以司机一个个都心甘情愿遵守。
每个国家的情况的确不一样。老是要与国际接轨的中国在这件事上就明智地没有接轨。试想，如果中国如此之多的汽车大白天也开着亮晃晃的灯，堵车本来就难受，再加上这光污染，谁受得了!
第四章语言的困惑
本来，出门到外国去遛遛，早就心知肚明，自个知识有结构性缺陷，比如这语言，这么多国家的语言文字，你看得懂听得明白?不行吧，谁的能耐也没有这么大，只好靠翻译。但是，如果连翻译都遭遇“语言门”,那只好困惑，认栽了。
我们就摊上了这种事。
从香港来的那位翻译王先生，人年轻，热情有干劲，把大家伙招呼得挺什么的。可惜，好景不长，我和武汉一位大学教授等人受不了啦，悄悄给王先生提建议：小王，不要光说广东话嘛，我们听不太懂。王先生虚怀若谷，马上接受，试着用普通话说话，只是不大灵光，勉强还可以。可是，要不了一个小时，王先生不知不觉间又把话说到广东地盘上来了，我们又一头雾水。一来二去，我们几个人联合起来公开抗议并威胁：嘿，小王，你要是老说广东话，误了车，误了飞机，休怪我们!王先生的笑僵在脸上，闷头坐在座位上，小半天也不说话。可不，对面汽车光天化日开着灯跑过来，我们也不敢去请教他小先生。
还好，要不了半个小时，笑眯眯的小王悄悄与我们谈判，互相妥协，达成口头协议：一般的解说用广东话，重点解说以及时间地点等关键词用普通话，或者，他自己再辛苦一点，同样的事情用两种中国话都说一遍。双赢，皆大欢喜。其实，世间所谓谈判，就是彼此的妥协，都往中间靠一靠，这也是智慧。
这个语言困惑解决了，想不到，新的语言困惑又脚跟脚跑了来。
在奥斯陆，我眼见了精彩的一幕话剧。
这是一间不大的中餐馆，菜做得不错，我们还算舒服地吃完中餐，准备撤。下一拨人等在外面，他们的翻译正与餐馆老板商量着呢。这位女翻译一听口音是上海人，而老板说的是地道的广东客家话，两人一搭界，话就不投机了，三句也嫌多。最初，女翻译用上海话招呼老板，老板眨眨眼，用广东话回应。女翻译一看不对，就改说普通话，老板仍然一脸困惑，依然用广东话招架。明显看出女翻译听不懂广东话，而老板连普通话也听不懂，两人一脸困惑。女翻译转转眼珠子，干脆说挪威话。外国话一打过去，老板脸色回暖，马上用外国话接招。一来二往，两人亲热了，话多了，站在门外候餐的游客们也顺利入了座。
在异国的土地上，两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居然要用外国话才能顺畅交流!不是亲眼见亲耳听，很难相信。坐在一旁看热闹的我也该困惑困惑了。困惑啥呢?想想，这世界拥有何其多的方言、国语、外国话，要是都在一起，不乱成一团麻才怪。当下都说是全球一体化了，地球变成村了，各种各样的人变成地球人了，但是，只要一张口，这个人的地理属性就展露无遗。人终究是人，都有自己的根，都有自己的精神家园，都有自己永难改变的民族属性，都有一扇永远向老家洞开的大门。无论世道如何变，这些是无法改变的，也没有必要去改变，本性的固有的东西何必去改变呢?它与生俱来，浸进骨里血里，支撑着这个“人”字。我自己给自己理乱麻。也不管路径对不对，一理下去，我脑子里居然隐隐约约浮现出古气盎然的老家来，长着疏离青草的青瓦屋脊，漫衍着苔痕的石板小天井……它们早已从我记忆中如烟消散，而今日。却跳了出来。衬映着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森林、白雪与大海。在遥远的北方天幕下，分外清晰。让人温暖，薄酒微醉。
全文到此结束了，此文选取自杨继仁散文精选《莫道往事如山》一书，谢谢你的聆听，欢迎在评论栏留下你的感想，期待下次和你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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