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4月,九龙城寨正式完成清拆,距今正好三十年。近日,电影《九龙城寨之围城》上映,又掀起了一波关于九龙城寨的热话。在曾经将近五十年的日子里,九龙城寨这个奇特社群是位于香港中心地带的黑暗世界。城寨里没有法律、漠视基本服务、规划条例或建筑标准,但它不但继续存在,而且蓬勃发展。但是,在英国、中国和香港政府「三不管」的情况下,这种地方怎么能存在于一个现代城市之中?谁会在那里生活?为什么?
2015年,香港中华书局出版《黑暗之城——九龙城寨的日与夜》,揭开了九龙城寨的神秘面纱。下文摘自该书的〈主编序〉:
我们对九龙城寨的故事耳熟能详,但在它清拆二十多年后,我们仍然听到大量难以判断真伪的传闻。这部摄影集兼访问集,就是关于九龙城寨的传说和真相。
城寨每每被视为罪恶之城——尽管这种坏印象并非完全缺乏根据,但反映我们对城寨的认识过分片面。本书上半部就还原它的真实面貌。
林保贤首先在〈虚妄与真实〉一文中爬梳历史档案,对照印象及事实,指出城寨「罪恶渊薮」的日子甚短,罪案率亦不比城外高,难以称得上是「罪恶之城」。对居民来说,城寨只是一处平民地,镜头下的无牌牙医、食品工场和山寨厂东主、木匠、理发师、士多老板和通宵赶制潮州糕饼的工人等,跟一般小巿民没有两样。格雷格.吉拉德的照片避免猎奇,力求以平实的方式记录城寨居民的真实面貌。在访问中,他们分享了各自到城寨生活的理由,不一定如意,但总算在城寨找到了较为安稳的生活。英国《独立报》记者彼得.波帕姆在〈九龙城寨—本来面目〉中亦注意到城寨最吊诡之处:它的「三不管」地位讽刺地为居民提供生存空间。
那么,城寨何以变成「三不管」地带?多次到访城寨的茱莉亚.威尔金森在〈九龙巡检司的要塞〉一文中整理了城寨的早期历史,指出它从一开始就是中英政府的角力场。它的特殊地位在于为居民提供生存空间的同时,亦成就了一个异于常态的建筑空间。建筑师詹姆斯.塞韦尔则以〈迷你城市的建筑〉为题,描述了城寨内的高层楼宇如何在战后拔地而起,以及如何在近乎没有监管下发展出独特的建筑结构。本书收录的历史照片,就见证了城寨如何从一座四周被城墙包围着的中式城池,最终演变成阳光难以到达地面的「黑暗之城」的过程。
在清拆前,城寨内几乎所有的大厦都紧贴在一起,发展商在楼宇间开发通道,居民则自行画上路标。不过对外人来说,城寨始终是一座巨型立体迷宫。林保贤的照片带领我们穿梭于纵横交错的窄巷和梯间,用照相机捕捉其昏暗、潮湿及破落。
他亦深入城寨内部的老人中心,内里的光明及宁静,与外面昏暗的街巷形成强烈对比。到达天台后,则豁然开朗,小朋友在玩耍,头上顶着蓝天,以及即将降落在启德机场的珍宝客机。
城寨是属于香港的都巿传说。本书上半部集中描述城寨的真相,下半部则探讨城寨这传奇何以历久不衰。
社会学家吕大乐在〈传说中的「三不管」地带〉中指出,大部分香港人其实从未踏足其中,夸张失实的传说反而巩固它的传奇。书中亦收录了美国记者凯西.布雷斯林(Cathie Breslin)在1963年的一篇杂志报道,描述她到城寨寻访鸦片烟馆的见闻。
另一方面,乔恩.雷斯尼克则以丰富的资料佐证,在〈流行文化与城寨〉一文中解释城寨存在时,流行文化如何描述这座孤岛,在它消失后如何继续激发创意,延续它那挤迫、混乱及肮脏的印象。没错,城寨的确存在罪恶,但受访者不约而同表示大家平日都相安无事,甚少遇到麻烦。事实是,「三不管」只是传说,本书收录的历史档案及访问(警察、邮差、街坊福利会副会长及机电工程师等)都证明港府绝非对此地放任不管,警察定期巡逻,部分单位有合法的水电供应,甚至有邮差穿梭于这座迷宫内。当然,摄影师也拍摄了吸毒过程,但整体来说,从相片中看到的城寨,生活都十分安静、十分平凡。
港府在1987年宣布清拆计划。旅居香港的菲奥诺拉.麦克休以〈清拆九龙城寨〉回顾港英政府多次企图清拆城寨,都受阻于居民的反抗及中方的反对而未竟全功,但这次中英已达成秘密协定。城寨的清拆意味着数万名居民失去了这个独特的生存空间,居民和商铺老板在访问中都深表无奈,谈论得最多的是,赔偿可以用多久、离开后如何谋生呢?
城寨在1994年被夷平,林保贤和格雷格.吉拉德的照片成为这座迷你城巿的最珍贵的记录。格雷格.吉拉德其中一张照片尤其感人,女孩将脸贴在已被移往城外的床褥上,依依不舍。对她来说,历史问题太遥远,这里并非罪恶之城,也并不传奇,只是家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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