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缘愁何计总黄昏
读淞雲词《浣溪沙· 乙未暮秋有怀》
词作者:淞雲 词话:文澜
故里归来轻掩门,
他乡留意不留痕。
西风衰草忆王孙。
雁思谁教多恨事,
缘愁何计总黄昏。
低吟梁甫为消魂。
――淞雲《浣溪沙·乙未暮秋有怀》
观齐白石的虾,能感受到水的清澈;赏徐悲鸿的马,能体味到风的速度;赏淞雲此词,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幽静、清冷的画面。秋风萧瑟、草木凋落的暮秋,于词人的笔下,显得异常缥缈,格外远世。
故里归来轻掩门,他乡留意不留痕。西风衰草忆王孙。一个“轻”字,把最常见、普通化的动作,瞬息间凝固成了极端的沉默,形成了一种不平常的景致。将“留意不留痕”的故乡情结摆放在了“西风衰草”的幽静、沉寂背景之中,让画面上浮动起了袅袅乡绪。这好像拍电影,用放大了无数倍的特写镜头,把属于背景范围的角落反映得一清二楚。紧接着词人使用了一个远距离的镜头,将下阕的整体意境推开,给读者一种空灵、可见而不可即的感觉。进而表达了词人那种摆脱世俗、超然物外的清高孤傲思想。雁思将人思引向了辽远的天际、寂寥的黄昏,顿生一种空蒙、遥远之感,这便令词人心间的愁绪更集中、更突出了。
顷刻间,我似乎也在淞雲的故乡山水里行走了一遭,剪来了几多雁思,拾起了几缕乡愁。虽无远途的跋涉,却有了翻越几重山的梦境。
词人淞雲总是把客观环境写得比较幽僻,而其主观心情又比较寂寞,甚至有时会过于孤独,过于冷清。
暮秋,在文人的眼中,多是一个悲怀的角色,它的“萧索”早已成为了一种独特的意象,将一缕缕愁绪、思念、牵挂,熏染得迷迷离离,令人咀嚼、回味。
雁是禽中之冠,自古被视为五常(仁、义、礼、智、信)俱全的灵物。雁阵中,总有老弱病残之辈,不能借己之力为生,其余的壮年大雁,绝不会弃之不顾,为其仁者之心也。雁,雌雄相配,从一而终。若剩下其中的一只,到死也不会再找伴侣,这正是其情义的过人之处。“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元好问的《雁丘词》就是最好的例证,亦如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词》中所言:“情之所至,生可以死,死可以复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淞雲借“雁思”来渲染自己的郁闷,烘托自己的愁绪。晚风逼人,雁声入耳,无言守望,怎一个愁字了得。不言愁有千斛万斛,不言愁来如江似海,只是借暮秋的这个黄昏来飘飞纷茫复杂的“缘愁”,仿佛不了了之,却又欲说还休,终倒是倾泻无遗,淋漓尽致了。
雁的生死至情更是深深震撼着词人,他将这份感动,化作了有力的诘问:雁思谁教多恨事,缘愁何计总黄昏?
我猜想,淞雲笔下的“雁思”,不会像落花一样的轻。定会在无眠的夜里,有情有意地辗转。
沉重单调的雁声总会使本来已荒凉的暮秋黄昏更加冷落、沉寂,令词人感物伤怀,勾起其思乡之念,亦夹杂着焦虑不安的绵绵愁绪。
历来写愁的古诗词颇多,如李白的“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是言愁之长;李清照的“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是言愁之重;秦观的“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是写愁之多;欧阳修的“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是写愁之深。而淞雲笔下的“愁”,是借黄昏这个特定的时段,更形象化、具体化、立体化的宣泄了出来,绵延向远,盘曲郁结,浩渺无垠。
谁知?我也曾有一段经年的心事,在暮色的深沉里,来来回回。在岁月的迷离中,无言回首。
如果说,李煜将愁变成了水,秦观将愁拈成随水流的落红,李清照则把愁搬上了船,到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休问离愁轻重,向个马儿上驼也驼不动”,则把愁从船上又卸了下来,驼在了马背上。而淞雲写“愁”,更是突破了向来以水喻愁、以船载愁的手法,把难于捉摸的抽象愁遣放于黄昏的画布上,欲绘难描,只言天凉好个秋。
待流影荡尽,回望苍茫的天际,一抹雁远的淡痕滑过了我的心空。
朱光潜有言:“情绪的性质一部分由人的素质决定,另一部分由产生这种情绪的环境决定”。黄昏不正是滋生这种特殊情绪“愁”的环境吗,且在古诗词中频频亮相,如“楼上黄昏欲望休”、“日暮乡关何处是”、“日暮苍山远”等。其积淀着中华民族的文化心理,凝聚着词人的情感与生命意识,是表露情绪的外化之物,展现内心伤感体验的大背景。
黄昏,又是一天当中最祥和、最宁静、最充满故乡味道的时刻。炊烟袅袅中,游子的疲惫与困乏,在一抹夕阳下、一声犬吠中得以抚慰,也勾起了多少苍凉而又无奈的回忆,牵动了多少游子思归的离愁别绪。词人在漂泊的征程中,无不在寻找一个心灵的栖息地,一幅停止漂泊的归家图,进而引发了词人淞雲于黄昏景色中“低吟梁甫为消魂”的雅兴,将个人的小情绪推入到浩渺的时空之中,让人感悟其生命的困顿与灵魂的漂泊。
再次穿行于你日升日落的栖地,漂泊无度的边缘。仿佛也耗尽了我半世的光阴。
低吟梁甫,表面上写词人暮秋黄昏,唱起了诸葛亮常吟的歌,来排遣心中淤积的愁。暗却指世风日下,济也之材稀缺,流露出淞雲深深的忧虑及无可奈何的情绪。梁甫吟啊梁甫吟,从古到今,不知有多少志士文人吟颂过你,期盼着心中的春天、生命的曙光。
穿过你迂回的愁绪,那悬浮的雁思已飘落于无垠的黄昏。路,还是来时的路,而我,已非旧时的我了。
历来的词人,善感多思。再加之黄昏景色的凄凉、黯然,雁思的绵长,引动游子无尽的思绪:家园之遥,历世之感,思今之情,临风之绪,错综交织,所怅万千,殆难名状。
借着余晖的光影,我仿佛又看到了那排于天际的雁阵,“一”字也?“人”字也?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举目凝视间,只愿你的心空“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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