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月华照人人不寐

48、月华照人人不寐

读淞雲词《粉蝶儿• 乙未仲夏月圆之夜不寐》

词作者：淞雲   词话：文澜

一夜如霜，

月华照人不寐，

碧云天、素蟾空缀。

倚阑干，尽识那，广寒憔悴，

直教人，长忆断肠滋味。

岑寂天衢，

彩光绣云如坠，

向层楼、卷舒还逝。

拥凉衾，听玉漏，滴声如碎，

敛眉峰，应是此生如寄！

 —淞雲词《粉蝶儿 • 乙未仲夏月圆之夜不寐》

      喜欢这“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的意境，一字一风情，一物一性灵。于词，我该是心意相通的那般理解，于月，便是一份敏感的相望。我们一样喜欢人间烟火，一样珍惜花开的细细碎碎。光阴如许，素心融月。  

       一夜如霜，月华照人不寐，碧云天、素蟾空缀。淞雲笔下的圆月，透着明净，纯纯粹粹，简简单单；亦弥漫着一种情调，浸润着一种氛围，镌刻着一种记忆。与我，有一种内心的亲和，本性的接近；一份性情的坦然、精神的恬淡。其中的苍凉与喜悦，细密和薄凉，便是你与月的邂逅，如同奥古斯蒙德罗索的短篇小说《恐龙》，整个小说只有一句话，当他醒来时，恐龙仍然在那里。亦如你每次仰望，月总是在这里。

       词人淞雲写月，唯描其光影，不感叹其圆缺。只是在夜色中调进一轮月色，这样，夜色不至太浓，月色也不至太明，甚有着朦胧和谐的美感。

       庭院洒满银色的月光，好像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轻霜，不仅有色彩感，而且有温度感。“如霜”二字，极写月光之白，给人以积水空明、澄静素洁、清冷之感，使人油然想起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自然地沉浸于清美的意境之中。词中可见人物之态与心理之状，以“不寐”来表其深义，引读者步入幽微处，不落言筌。

       不束缚，不缠绕，不占有，是注定的落空吗？而我却渴望，与月并立，与另一个自己邂逅，共同俯瞰落寞的人间。几番相望之后，才深深懂得，我与云端的你，终是隔着时空、隔着跨越的。

       悬于天际的月，总是用美好相照，对望时，内心会有一些无声的思绪化解。月与我，是治愈，是转化。夏夜里，银辉撒落一地，带着微凉的清爽，与词人，更是如影相随，贴心盈怀。

       倚阑干，尽识那，广寒憔悴，直教人，长忆断肠滋味。动过心的，总是难忘，用过情的，终也难放。一枚广寒月，飞渡千年尘烟，划过疼痛的殇，载着凄美的传说，那“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嫦娥便从远古的时空缓缓走来……那无尽的迷惘，形销骨立的寂寞，终以深情的方式化作了我眼眶里饱满、生动的泪滴。

      夜半更深，皎洁的月映照着词人的孤寂，庭院一半沉浸在月光下，一半宠罩在夜的暗影中，越发衬出了夏夜的静谧，空庭的阒寂。淞雲“倚阑干”的仰望，将人的视野由地面引向寥廓的天宇，让人深感广寒宫中的嫦娥，也和词人一样寂寥、憔悴，此处留下想象的空间，让读者自己来补足，这种截割，更多了几份含蓄和暗示。

       词人淞雲随意留笔的一个小细节，就已外露了整个主题，表达出其内心的孤寂和忧伤，这种细腻的表达方式让词富有了感染力，有直击人心的效果，恰如梅圣俞《六一诗话》中所云：“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

       借月怀人是一种传统的表现方法，见境不见人，而人物却历历在目。犹如女声合唱中的“插曲”，有画面感，有弦外音，回肠荡气，扣人心扉。淞雲此处用笔收放自如，尽现了古典的诗意美。这种以“广寒憔悴”的嫦娥角度来抒发自己的感情，实为妙也，正应了契诃夫的“矜持”之说，填词也常有所谓的“距离”之美，词人淞雲与所写对象保持一定的“矜持”与冷静，其下笔才没有声嘶力竭之弊，唯留幽邃深远之美，让漫天的思虑充满全词，却又令人捉摸。其含思婉转而余韵如缕。

       岑寂天衢，彩光绣云如坠，向层楼、卷舒还逝。今夜，人间的灯光与天宫的月色交相辉映，五彩斑斓，有声有色，有形有影。词人举目仰望，低头沉思，难免会浮想联翩。淞雲虽未着笔直写爱情，却字字渗透着真情挚意。夜深不眠，天衢岑寂，天街如水，暗喻侬情如冰，抒发心中悲寂之情。层层布景，宛如一幅着色的人物画。意之所到，笔亦随之，不求工而自工，并运用了转移、反衬等章法技巧，形象地表露了其境遇和心情。

       世事茫茫，光阴有限，人生碌碌，竞短论长，谁又能解得荣枯有数，得失难量呢？拥凉衾，听玉漏，滴声如碎，机关参透，万虑皆忘，夸什么龙楼凤阁，说什么利锁名僵。夜深幽静，蓦然回首，敛眉峰，应是此生如寄！逢时遇景，歌一调月色茫茫。

       我难解透，自己缘何会如此迷恋这偶然的邂逅，只因月的清寂与我的心境十分相近吗？词人淞雲虽无意感人，却能动人情思，达到了王国维所说的“专作情语而绝妙”的境地。待夜的五彩流光散尽，惟清音可悦耳，皎洁可盈目，苍凉妖娆更令魂断。

       望月的感触之意，怀人之情，皆由月宫的凄清，引出刻骨的思念。这份思是浓挚的、殷切的，将淞雲对月怀远的情思，表现得蕴藉深沉，仿佛漫随银色的清辉，一齐洒向了人间。将人带进一个月明人远、思深情长的意境，再加之唱叹有神、悠然不尽的结尾，将别离思聚的情意，表现得愈是委婉动人，给人以情景如画的印象。

       月圆人不圆，世味年来薄似纱，多少人，于尘世间可攀、可隐，却皆如一只虫蚁；多少人，泛舟湖海，可浮、可漂，于云水中，也不过一粒水滴；又有多少人，不拘泥于城市、溪山，不关乎繁华、清寥，可沧海桑田不问春秋，亦可石烂松枯不记年岁。但每每回望时，却依然有着对人生短促无常的感叹和“此生如寄”的感慨。“逝者如斯，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

       从事物变化来看，天地的存在自然不过是转瞬之间；倘若我们能转换思维，从不变的角度来看，则事物和人类都是无穷尽的，不必羡慕江水、明月和天地。自然也就不必“哀吾生之须臾”，此生如寄了。

       岁月如飞鸿，山水是舞台，只要我们保持豁达超脱、随缘自适的状态，并能从人生无常的怅惘中解脱出来，理性对待生活。尽享庭前明月常无色，江上清风总有声的惬意，自会忘却那“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的忧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