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长恨歌》之三：长恨歌的几重恨

长恨歌（之三）

白居易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注释】

[1]临邛：今四川邛崃县。鸿都：东汉都城洛阳的宫门名，这里借指长安。

[2]致魂魄：招来杨贵妃的亡魂。

[3]方士：这里指道士。殷勤：尽力。

[4]排空驭气：即腾云驾雾。

[5]碧落：道家称天界语，此指天空。黄泉：指地下。

[6]玲珑：华美精巧。五云：五彩云霞。

[7]绰约：体态轻盈柔美。

[8]参差：仿佛，差不多。

[9]金阙：金碧辉煌的神仙宫阙。玉扃：玉石做的门环。

[10]小玉：吴王夫差女。双成：传说中西王母的侍女。这里皆借指杨贵妃在仙山的侍女。

[11]九华帐：绣饰华美的帐子。九华：重重画饰的图案。

[12]珠箔：珠帘。银屏：饰银的屏风。逦迤：接连不断。

[13]新睡觉：刚睡醒。

[14]袂：衣袖。

[15]玉容寂寞：指神色暗淡凄楚。阑干：纵横交错的样子。这里指泪痕满面。

[16]凝睇：凝视。

[17]昭阳殿：汉成帝宠妃赵飞燕的寝宫。此指杨贵妃宫殿。

[18]蓬莱宫：传说中的海上仙山。此指杨贵妃在仙山的居所。

[19]人寰：即人间。

[20]钗留二句：把金钗、钿盒分成两半，自留一半。擘：分开。合分钿：将钿盒上的图案分成两部分。

[21]长生殿：《唐会要》卷三十“华清宫”条：“天宝元年十月造长生殿,名为集灵台,以祀神。”这里可能是长安皇宫中宫殿通称，并不一定指集灵台。

[22]比翼鸟：传说中的鸟名，据说只有一目一翼，雌雄并在一起才能飞。

[23]连理枝：古人常以此二物比喻情侣相爱、永不分离。连理枝：两棵树的树干连在一起。

【参考译文】

京城有位修炼过的临邛道士，

能以精诚把亡魂招致。

可感动的是上皇辗转怀念的深情，

使方士殷勤地去把她寻觅。

他御气排云像一道电光飞行，

上了九天又下入黄泉，

可是都没见到她的踪影。

忽然听说海上有座仙山，

那山在虚无缥缈中间。

仙山楼阁玲珑似朵朵彩云，

有许多美妙的仙子，

其中有位名叫太真，

雪一样肌肤花一样的容貌，

听来好像是要找的人。

方士到了仙宫，叩西厢的门，

报消息的是仙人小玉和董双成。

她听说汉家天子派来了使臣，

九华帐里从梦中惊醒。

穿上衣衫推开枕头起床来，

珠帘与银屏都渐次打开。

只见她头上的云鬓半偏，

刚刚睡醒，

花冠还没戴好便走下堂来。

风吹着她的仙衣飘飘旋举，

依然像她当年跳的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水纵横流淌，

好似春天的一枝梨花沾着细雨。

她眼目含情致谢君王，

自从生离死别后音信两茫茫。

昭阳殿里的恩爱已经断绝，

蓬莱宫里的日月如此漫长。

往下看人间，

只看见云雾看不见长安，

只能将旧物表表我的一片深情，

把金钗钿盒两样东西带还。

金钗留一股，钿盒留一扇，

我们一家分一半。

只要我们的心像金和钿一样坚牢，

虽然远隔天上与人间，

总还能相见。

临走叮咛还有一句话儿紧要，

这句誓言只有他和我知道。

七月七日长生殿，

半夜里没人我们两个话悄悄：

在天上我们但愿永做比翼鸟，

在地上我们但愿永做连理枝。

天长地久也有一天会终结，

这恨啊，长久不断，

永不会有消除的那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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