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日月星辰，黄粱一梦（上）

覃飞海与傅小柔离开的这天，午间的阳光舒暖，微风徐徐。
中午，覃又昕带上游锦恒，与父母共进午餐。
经过短暂时间的相处，覃飞海夫妇对游锦恒甚是满意，离开时甚至依依不舍。
在车站前的宽阔广场上，覃飞海握住游锦恒的手：“锦恒啊，叔叔阿姨走了，昕昕就交给你了。”
就连傅小柔也难得的放下害羞，对他柔柔一笑：“锦恒，空了跟昕昕一块去我们那里玩。”
游锦恒对两位长辈礼貌鞠躬：“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昕昕的。”
将覃飞海与傅小柔送走后，游锦恒开着车，覃又昕坐在副驾上，汽车行驶在午间车辆稀疏的马路上，踏着阳光徐徐前行。
覃又昕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儿，张开眼望向窗外时，总觉得光线变得薄弱了不少，窗外的景物似乎都披上一层灰蒙蒙的外衣。身旁的游锦恒目视前方，正在专心致志开着车。
“阿恒。”她的声音懒懒的，像刚睡醒的模样。
“嗯？”
“我想念你煮的海鲜粥了。”她腼腆一笑，“昨晚做梦的时候梦见了，醒来总觉得还能嗅到那阵香气。”
他温柔一笑：“好，今天晚上给你煮。上次食材有限，用的都是海鲜干货，今天正好有空，我去买点新鲜的海鲜，做出来的风味会比之前的更好。”
“真的呀？”覃又昕满怀期待，“原来还有升级版。”
“今晚就试试。”他心底隐隐微触，从前，他认为做饭只是实验，按照步骤，放入食材，配合僵硬的动作，好吃不好吃，不过是冰冷的结果，可覃又昕的期待让他明白，原来有人认可时，这件事也能充满幸福感。
下午上班时，窗外的天微微有些泛阴，游锦恒只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会儿，查看部门呈上的模特初选结果名单，他没有异议，签上名，离开公司前，亲自送到部门主管手上。
他径直去了菜市场，找熟悉的摊位购买海鲜与蔬菜，随后回了家，处理食材，准备晚餐。
傍晚前，他又返回办公大楼，但没有到公司办公，而是在路边等待覃又昕下班。
覃又昕见他车停在路边时，以为他下午外出了，回家了才知道，他竟耗费一下午，准备了如此丰富的一大锅粥。
真的是一大锅，望着那容量巨大的锅及里面满得要溢出来的海鲜粥，虽然香气的确直逼她的胃，可她还是忍不住感叹：“阿恒，太多了，按我们两个人的饭量，今天、明天、后天顿顿吃都吃不完。”她心疼锅里名贵的海鲜们，既迫不及待将它们纳入胃里，又清楚明白自己无能为力将它们统统收纳。
游锦恒也有这样的感受：“配料确实放太多，为了搭配它们，米也放了不少。”他习惯煮一人份，一旦涉及两人及以上，便容易乱套。
覃又昕建议：“要不，你问问你的朋友们，有空可以一块过来吃。”
游锦恒觉得她的建议不错，转身便拿起手机，发出信息。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家里陆陆续续进来客人，来的人几乎都是之前与他共同打篮球的那些人，只不过他们今天穿的都不是球服，而是换上了正正经经的适宜工作时穿着的套装。
覃又昕在有生之年总算见识到那张巨大的餐桌发生实际效用，而不再是只有其中一隅被孤零零使用。
孙莹莹也来了。自从加了好友后，覃又昕与孙莹莹有时会闲聊两句，一来二去，两人再见面时便像是认识多年的闺蜜一般。
饭桌上，孙莹莹挨着覃又昕坐，场上还是除了这两位女孩以外，清一色都是男生。
孙莹莹对碗里的海鲜粥赞不绝口，朝覃又昕竖起大拇指。
覃又昕却摇了摇头：“不是我做的，是阿恒。”
孙莹莹咬着嘴唇，转过身揪了身旁的江树靖一下：“你能不能跟阿恒学着点，你看看人家的厨艺。”
江树靖干笑了两声：“阿恒的厨艺这么高超，我学不来。”
孙莹莹愤愤：“学点皮毛也行，你不会指望以后我怀孕了，还要我给你煮饭吧？”
江树靖挠了挠头：“好啦，我改天找阿恒偷师学艺。”
孙莹莹这才满意地转过头，对覃又昕说：“还好，不是个不可雕的朽木。”
饭后，这群男生猜拳选出两位收拾桌面与洗碗筷，其余男性坐在沙发上看球赛、喝啤酒与嗑瓜子。
覃又昕与孙莹莹找了间距离客厅稍远的房间，坐在里边谈天说地。虽然距离客厅有些距离，但她们开着房门，那些男生们的声音过于喧哗，还是会穿过空气散落在她们耳边。
提及彭小蕾的事，孙莹莹叹了口气：“自从姚冠峰他们一家因为涉嫌开设赌场被拘留以后，大家都不知道小蕾去了哪里。有邻居说，看见她也进了警察局，被抓起来了，也有邻居说，她只是去做笔录，做完就离开了。小蕾的妈妈搬走了，两个孩子跟着她妈妈一块走了，不知道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覃又昕没有将那些年华中的细节告诉孙莹莹，有关过去破败的、罪恶的、伤感的，统统烟消云散，仅留下青涩的、憧憬的、美好的在记忆中摇晃。
风会将一年又一年吹散，而未来的每一年会以崭新的面目登场。
孙莹莹告诉她：“昕昕，我跟阿靖打算明年春节办婚礼。”
覃又昕为他们高兴：“恭喜恭喜。”
孙莹莹问：“那你跟阿恒呢？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覃又昕没有多想：“我们交往没多久，短期之内应该不会考虑结婚的事。”她从未与游锦恒提过婚嫁的问题，即便是见了父母，两人也从没认认真真谈论过这件事。
孙莹莹支颐展颜望向她：“那，如果阿恒跟你求婚，你愿意嫁给他吗？”
覃又昕愣了一下，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与游锦恒交往的过程顺遂舒适，没有产生过原则性争论，几乎连微小的冲突都没有，游锦恒具有极优的涵养，两人相处过程中互相理解并尊重，所以很难产生矛盾。
“你愿意嫁给阿恒吗？”孙莹莹又重复了一遍。
恰逢游锦恒送水果过来，正要走进去，听见孙莹莹的问题，他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外面是此起彼伏的笑声，盖住了他的脚步声。
房里的人不知道他站在那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侧耳倾听，心跳不自觉加速，内心不由得有些紧张。
覃又昕认真思忖了一会儿，缓缓开了口：“嫁给阿恒这件事，我当然……愿意啊。”她的脸泛起微微的红晕，“我好喜欢他。如果他愿意娶我的话，我主动一点也是可以的。”说完，她哑然失笑。
孙莹莹也捂着嘴笑了：“姐妹，矜持呀，无论如何也要让男生主动呀。我觉得阿恒对你很认真，一定有跟你结婚的打算。”
覃又昕不太自信的模样：“我不知道。现在，能跟他在一块，已经很幸运了。”
孙莹莹正想说什么，听见敲门声。两人顺着声音望过去。
游锦恒端着盘水果，一脸怡然地走进房里，俯下身，将水果放在两人面前：“吃点水果。”他直起身，目光落在覃又昕身上。
覃又昕有些紧张地双手抓住衣角，问他：“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毕竟说了些不太方便被他听见的话，她如同做贼般，心有惶惶。
他假装不明白的模样：“现在啊，怎么了？”
孙莹莹笑出声来：“没事，说你坏话呢，你快走，我们要继续说了。”
他耸了耸肩，无所谓的样子：“两位继续。”他望向覃又昕时，眸里含着无限的温柔与淡淡的笑意，“我先走了，千万别给我留面子，尽情说吧。”
他走开房门，脚步声隐入外面的喧哗之中。
覃又昕轻轻咬了咬唇：“他不会听见了吧。”
孙莹莹拍拍她的肩膀：“听见就听见呗，给他提点醒，让他往正确的方向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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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们在将近凌晨时才散去，他们离开前，主动将弄乱的物品放回原位，吃剩的果皮瓜子壳等放入垃圾桶，并拿着湿布擦拭了桌面与地面。
他们的彬彬有礼实在让人无法联想到站在球场上狂野不羁的模样。
是夜，两人在短暂的分隔两居后，终于迎来拥抱彼此的夜晚。
覃又昕脑中还回荡着刚才的事，不禁又问他：“阿恒，刚才你送水果进行之前，有没有听见我跟孙莹莹说什么？”
他装傻：“没有啊，怎么了？真在讲我坏话？”
覃又昕才缓缓放下心来：“嘿嘿，秘密啦。”还好，没有让他听见自己的“不矜持”。
他将她搂在怀里，然后亲吻她。脑中始终萦绕着那句“嫁给阿恒这件事，我当然……愿意啊。我好喜欢他。如果他愿意娶我的话，我主动一点也是可以的。”
主动的事，交给他就好了。
他对她的那份爱，从来不止是冲动而已。
时间睥睨一切，不疾不徐流动，转眼间走到了冬季。
满地金灿灿的落叶被时光卷走，寒风越来越凛冽，入冬这几日，冬雨日日降临，伴随电闪雷鸣，冰冷地砸在万物之上。
覃又昕比常人怕冷，刚入冬的这几天，就换上厚重的装备。与她相比，游锦恒的穿着打扮像仍在秋天似的。
十二月中旬的某天，两人一如既往从商场的停车场走向办公大楼的位置，在美轮美奂的楼宇中间，有一块宽敞的平地，围绕着这片平地的四周，扎根着几排树木，在这个季节生机薄弱，枝丫枯秃。
在这片冷风肆虐的空地上，覃又昕再次见到了吴哲。
晨起时下了一阵雨，现在虽然停住了，但满地俱是潮湿。吴哲从一棵树下走来，戴着黑色的毛绒帽，双眸迷茫，嘴唇泛白，下巴几乎埋在羽绒服高高竖起的衣领里，棉裤下穿着一双雪地靴。
这样的穿着打扮与气温并不相符。即便畏寒如覃又昕，她也只是穿上有些厚度的毛衣，不至于裹上隆冬时才需要的羽绒服。
直立的三个人，如同生活在三种不同的气温之下。
可相同的是温度，迥异的从来只有感受罢了。
吴哲看上去疲惫而虚弱，他朝两人的方向走过来，不疾不徐。
覃又昕见到路边停着一辆陈旧的小汽车，吴哲的父亲坐在驾驶座上，目光同样朝这个方向望过来。
吴哲止步在两人面前，缓缓张开口：“昕……”他犹豫了一下，“覃又昕，可以给我几分钟时间吗？”
游锦恒将覃又昕挡在身后，面露不悦：“你要做什么？”
吴哲站在风中，目光失落：“我只是想，当面跟她道个歉。”
覃又昕朝游锦恒递了个眼神，让他放心，随后走到吴哲的面前，对他说：“我已经原谅你了。”
吴哲的嘴角微微一动：“我来跟你告个别，我要回户籍所在地了。”他的手插在口袋里，“我爸跟我说了那些事，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他突然弯下腰，声音埋到衣领中，显得厚重而沙哑：“对不起。”
覃又昕愣了一下，说：“没关系。”
匆匆路过的上班族们，有人将目光往这个方向送过来，随后又健步如飞地朝办公楼走去。
吴哲直起身时，眼眶已泛了红。
覃又昕顿觉心里有些难过，一种怜悯之意油然而生，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知道，他需要的不是怜悯。
吴哲的声音愈加发哑：“我爸会跟我一块回去，家里有块地，我做不好其他事，但跟他一块开垦、种植，还是可以学习的。”
“希望你们未来一切安好。”覃又昕说。
“你也是。”吴哲的眼里短暂地闪过一缕光。
“我去上班了。”覃又昕卡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早上有场会议要开，时间将近，“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