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折胶堕指，作茧自缚（下）

游锦恒到家时，几乎快零点了。
进门、拖鞋后，走进客厅，灯光明亮，覃又昕盘腿坐在老位置看电视。他的脚步很轻，还是惊扰了她。
“回来啦。”她将脚放下地，放入拖鞋里，随后趿拉着拖鞋朝他走来，“饿不饿？要不帮你煮个夜宵？你先去洗澡吧。”
“不饿。”他脱掉外套，挂在沙发上，展开双臂搂住她，“怎么还不睡？明天还要上班。”
“看电视看入迷了。”其实，她是在等他，但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揉了揉她的发，外边的温度很低，可回到室内，他便觉得四周都是温暖：“明天再看。早点睡，要不明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又要痛苦挣扎了。”
她抿着嘴笑：“既然你都回来了，那我就等你一块睡吧，不差这一会儿。”反正，即使她现在躺在床上，也会辗转反侧。
“好。我先去洗澡。”他在她额头上吻了一口。
室内的柔光印在她暖笑的脸上，他听见她轻轻地，揉着笑意应了一声：“嗯。”
那一日，是周五，天空一片阴霾。周五通常是汇总一周工作成果的时候。下午，赵阳托着脸坐在办公桌前，双眸像在凝视屏幕，思绪却早已放空。
谭小金左手抱着薯片，右手端着奶茶，喝了一口奶茶，将奶茶放在桌面，再用空出来的手放到薯片包装中取出一块。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办公室内。
忽然，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近，直到走进办公室内。
赵阳飘荡的思绪顷刻归位，见来的是前台林杏小姐，她的表情看上去焦灼不安。
“怎么啦？”赵阳站起身，离开办公座位，朝林杏走过来。
林杏边走到覃又昕的办公室门口，边回答他：“大事不好了，公司出事了，来了一堆警察。”她急促敲着覃又昕办公室的门。
“请进。”
林杏的回答不仅令赵阳错愕，法务部的同事们纷纷站起身来，凑上来询问情况。
办公室里的覃又昕在听完林杏描述后，也深感怔忪。
在林杏的带领下，一行人往前台处走去；到达前台时，他们才发现公司的所有员工几乎都汇聚于此，乱成一团。
警方提供的证件、材料齐全，从洪川浪的办公室取走了部分证据。
没有人联系得上洪川浪。
等警方离开后，原先只是细细碎碎的议论声，顿时在前台处炸开锅来。
什么猜测的声音都有。
覃又昕被各种声响围绕在其中，嘈杂的、混乱的，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庆幸，有人惋惜。
直到后来，有位穿着笔挺西装的老人朝他们走过来。
混乱中，有人朝老人喊了一声：“洪总！”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走到老人身边的人，是财务部的主管，他向大家介绍：“这位是我们小洪总的父亲，大家安静点，让洪总说几句。”
顿时，场面安静下来。
老人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向众人宣布：“各位，我想大家应该都有耳闻，我儿子，因为犯了一些错，涉嫌行贿，被刑事拘留。这件事，我知道各位都没有参与，也不清楚，所以请各位放心，虽然企业再也无法运营，但是，该给各位的经济补偿，我一分也不会少。”
将近年底的失业，对于在场的各位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老人在财务主管耳边说了几句。财务主管对人群喊道：“法务部的同事们来一下。”
人潮自动为覃又昕等人让了一条道。
法务部的人员站成一排，面对这位慈眉善目的老板父亲。
财务主管向洪父介绍：“洪总，这位是法务部的主管覃又昕，其他人员都是法务，这几天我们两个部门合力统计好赔偿数额，完成后我把清单发给您确认。”
洪父睨了覃又昕一眼，缓缓开口：“总共也就这点人，不需要两个部门的人都来，其他人，不如早点散了找工作去。这个什么法务主管的，就算了吧。你。”他指了指赵阳，“你跟老王一起计算，好好干，做得好，去我公司接着干。”
赵阳受宠若惊，原先对年底失业的担忧暂时被压制下去，他朝老人家敬了个礼：“是！我一定努力。”
覃又昕不知道为什么洪川浪的父亲对自己存在偏见，却也无可奈何，对她而言，身陷囹圄的洪川浪与她每个月的房贷才令她此时头疼。
她不敢相信洪川浪会做出这样的事。
可当事实摆在面前，世界轰然巨变，她不得不面对。
她蓦然想起洪川浪与她的最近一次对话，他与她分享那庞大的胜利。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份胜利下堆积的，竟是犯罪手段。
他骤然的变化，她是看得见的，可她无法探知的，是引起他产生巨变的缘由。
这下午的后半段，大多数人自然也无心工作了。谈什么工作，楼都要“塌”了，不过无精打采又匆匆忙忙收拾个人物品，回家重新完善简历，争取赶在过年前找到一个落脚地。
覃又昕没有匆忙收拾物品，怀着错综复杂的心情，先下了楼。
谭小金在熟悉的工位上将零食分发给同事们，她心底没有依依不舍，只有遗憾不甘，她留在这里，从来不是为了守住这份工作，而是为了寻找一个契机，与游家爷爷里应外合。
可如果大家都散去，她便没有正当理由盯着覃又昕了。
法代涉嫌犯罪这种事，都能被她遇上，她几乎要崩溃。
她对洪川浪没什么想法，他成他败，与她毫无瓜葛，她缺的不是一份工作。她对洪川浪的印象，大概也就是与覃又昕关系不差，与游锦恒似乎是兄弟，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她忽然转了转眼珠，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洪川浪与游锦恒，是相熟的两位老板，偶有业务往来，自然，也有共同对外的可能性存在。
可那样做，真的出于她的本心吗？
可如若不这样，一朝散去，她便等于彻底放弃了与游锦恒未来无限的可能。
放手一搏，又如何。
到达21楼。覃又昕往游锦恒的办公室走去，她忘了游锦恒下午是否有外出计划，不如来碰碰运气。
21层的员工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她在此处畅通无阻。
走到游锦恒的办公室前，见他大门敞开着，行至门口时，听见里边传来的发音标准、字句有力的女声。
“洪川浪大概也不会想到，那个女人发起疯来，连她的姜叔叔都举报。”詹语莹翘着脚，靠在沙发上，手中旋转着白色瓷器茶杯，她的双眸已经恢复光泽，“这能怨谁呢？他作茧自缚。”
她的话里倒没有多大的痛快，也没有半点叹惋，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游锦恒在听说洪川浪被刑事拘留时，确实诧异了一番。这段时间，他在活动现场，听说了不少有关洪川浪的“风流韵事”，可那些声音也仅停留在他耳畔而已，他不是多嘴的人。记忆中的洪川浪，似乎还停留在球场上与他打配合的队友，他笑得阳光，不爱与不熟的人多说几句话，但评论球赛时，却滔滔不绝。
只是这么多年的距离，加上利益加注的沉浮，谁都可能面目全非。
詹语莹喝了口茶：“洪川浪这段时间在这个圈子里也算出了名，他真以为他能做得天衣无缝？这就是个圈，谁不认识谁，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消息跑得比风还快。”
游锦恒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他猜想，覃又昕收拾完东西该下来了。他早就有将覃又昕留在身边的想法，只是她一直坚持拒绝罢了。
旧友东窗事发，他心有感慨，但也正如詹语莹所说“作茧自缚”，任何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他望了眼门口，才发现她已经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昕昕。”他叫她。
覃又昕朝他走过来。其实，她大可不必站在门口偷听，坐在这里，光明正大的，也没人需要瞒她什么。
她不必解释，他也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詹语莹见覃又昕过来，径直落座在游锦恒身旁，被他顺势揽住，不由感慨：“覃小姐，你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哟。”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可她真没有其他意思。
经过洪川浪一事后，她已顿悟，不强求，不等待，每一步都有每一步的风景，她无需等待任何人来救赎，她不需要救赎，她有华美顺遂的人生，如果有人妄想进入，那请按照手续排队，到那时，她再考虑颔首与否。
詹语莹没有停留太久，识趣地拎起包包，站起身，昂首挺胸：“不打扰你们啦，我回机构去看看我的宝贝们有没有认真上课。”
詹语莹离开后，游锦恒见覃又昕依旧愁眉不展的模样，摸了摸她的眉头：“放心，有我。”
大概是一时之间发生了太多事，覃又昕觉得心头萦绕着一股怅然，沉浸在其中，深感迷惘。
她蓦然想起初至洪川浪公司面试时，他握紧拳头说的那番话：“覃又昕，该隐藏那段过去的人不应该是你。当年，我就在台下，要不是那小子跑得快，我一定会冲上去打他几拳。”
曾经的赤诚之心，究竟经历了何种颠簸，成了今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