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圣人的坚持

孟子不接受齐王以君臣关系来召见他，而坚持遵从君王向师傅请教的礼节。难道有德之人如此计较身段，丝毫不能将就吗？穿越时空，倾听圣贤论述古今，品味其坚守原则和德性的那份长远用心！

公孙丑下·第二章

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宜与夫礼若不相似然。”
曰：“岂谓是与？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今天下地醜德齐，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

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宜与夫礼若不相似然。他说“固将朝也”，说不论是你见王还是王见你，都是见嘛，“固将朝也”，总是最后还是要相见，对不对？那么坚持干什么？“闻王命而遂不果”，你本来是自己就要去拜见王，一开始不是这样说了吗？孟子将朝王，不是吗？本来你自己就要去拜见王的，结果你一听到王请人来召你，然后你就马上躲起来。那个“不果”就是不果行、不积极。王命来召你，你就躲起来不见他。这番话的意思是说，孟子你怎么如此龟毛？他见你，你见他不都是见吗？“宜与夫礼若不相似然”，说你现在的作为，跟古人的礼君命召，不俟驾，好像是背道而驰啦！不像，是背道而驰的！你没发现吗？因为他觉得君命都来召了，你不走是不敬。说的话是没错，各位，如果孟子是臣，那么君命就可以召，而且他不能等车驾的。当时的鲁君召孔子，孔子也是这样的，“不俟驾而行”。现在的问题是，孟子来这里是客卿，是当师父，是不能召的。

曰：岂谓是与？孟子现在就回答他这番话，说哪里是这样呀？不是这样。为什么不是这样？我是宾师，我不是臣，不适合你这个说法。

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曾子，当时晋国也好、楚国也好，国君要召他，曾子不去。曾子当时说了这番话，说晋国也好、楚国也好，那么富裕，那我是赶不上的。“不可及也”，我赶不上。可是，“彼以其富，我以吾仁”，他有他的富，我有我的仁，我的仁是他学不来的、他不会的，我的仁政他学不来。“彼以其爵，我以吾义”，他有他的官爵很尊贵，可是我有我的道义，我讲我的道义，怎么样用这个道义、仁义来治国，他不会的。“吾何慊乎哉？”，“慊”就是少，我比他少个什么呢？

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你说我这样做是不义、不敬，哪里会不敬而曾子会这样说呢？曾子会这样说，肯定必有一个道理。“是或一道也”，或者我今天碰到的情况和当时曾子碰到的情况，那个遭遇是一样的。比喻现在的齐王就像是晋、楚的王，而现在的孟子就好像当时的曾子，那么孟子拒他的“君之召”，现在就跟曾子当时拒绝晋、楚的国君召他是一样的。如果曾子说的是有义的，那么我今天孟子做的就是对的事情。我们有我们的坚持，因为我们有一个原则在，我们知道必须这样，国家、民族才有希望。

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天下有共同通达的，到处都会被尊敬的东西有三个，叫做“达尊”。“达尊”就是天下不论到哪里，都会被人尊敬的。“爵一”，官爵高的都会被尊敬，这是一个。“齿一”，年岁高长的，八十、九十岁，到哪里都得到人家尊敬，这是一个。“德一”，还有德行高超的，到哪里都受尊敬，不论他年纪多少。

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在朝廷上受人尊敬的，什么最受人尊敬？莫如官位，依官位的次序而排尊卑。“乡党莫如齿”，如果在邻里之间，什么样的人最受尊敬？那个时候就不论爵，论什么？论齿。“齿”就是年纪。越年高的，头发越白的，越受尊敬。所以如果是朝堂上的爵，到乡党里面去参加乡里面的乡宴，那个时候谁大呀？“爵”不算大，那个时候“齿”会坐在最上位，这样各位懂意思？“辅世长民莫如德”，如果讲到说要辅世长民，要来替国家谋长远的、对的策略，能够行王政，那什么是第一的？那是有德行的人，懂得怎么样用仁义道德来治国的人，那个人才是第一的。

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哪里能够说只有一个，然后去轻慢有两个的呢？天底下有三个东西到哪里都被尊敬，你拥有一项怎么能够轻视有两项的人呢？这在讲什么？就是说，齐王有什么？只有“爵”，年纪轻轻没多大，然后他有一个官位，就是王。算他“爵”算大，可是他却轻慢有两个的，两个是什么？孟子，孟子年岁高长了，而且有道有德，那怎么可以有一个的轻慢两个的？“爵”不算什么，天下达尊有三，你才有一个，你怎么轻慢有两个的呢？

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所以，如果你是一个有为之君，你想以后要有为，要成王道。“必有不召之臣”，你一定内心里有一个位置，那个位置就是你的师父、你的老师、比你有德性的，而不是说“我今天很有钱，还是说我地位这么高，我是一国之君，然后我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大有为之君不是这样的，内心永远空着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所以必有不召之臣，一定有一个不敢召他的臣，那个臣就是他的师父。

欲有谋焉则就之。想要去讨教什么天下国家的大事，“则就之”，他就移尊就驾到他的师父那里去鞠躬、去请益。当时的齐桓公对管仲就是这样，当时的汤对伊尹就是这样，文王对姜太公就是这样。当一个君有这样的态度出来的时候，那一个有德性的、有道有法的将领，那个臣才能够完全地发挥，而帮助他的国君王天下。

至于管仲帮他的齐桓公，齐桓公已经做到圣德，能够去把他的管仲当成相父那样尊敬他，而最后没有成王，这个罪过在管仲，不在于齐桓公。因为他已经把国政给他，他没有让它成为王政，没有让他成就王道，齐桓公在历史上也没有尧舜禹汤那样一般受人敬重的地位，都没有。罪过在谁呀？不在齐桓公，因为齐桓公就是不懂所以才请你管仲来当相父，结果还是没有成王道，成霸道而已，这个就是古代的儒者瞧不起管仲的原因。

所以大有为之君，一定有不召之臣，这个才合理，这个才是教导万世的法，万世的人都要尊重贤德，是因为他的君一定有不召之臣，示范出这个德性的时候，所有万世的人都会尊重贤德。结果今天孟子为什么那么坚持？各位现在听得懂一点端倪了吗？好不容易我一世的才学就要贡献给你，而且他是确有才学、确有德性，来到这里才刚见面，如果我去见你，没关系，师父去见徒弟可以的，可是偏偏我还没去的时候你派一个人召我，犯了大忌。犯了大忌我就不能去，因为一去就没有机会再让他低头，这个已经做了不良示范，如何教导万世呢？那我就干脆装病，第二天不得已要去吊丧也去吊丧，结果搞得一个孟仲子又撒了一个谎，不得已只好住到景丑氏家，才跟景丑氏发生这一段对答，我们才有办法知道，哦，圣人的用意原来是如此。

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我今天来这里就是要把你培养成大有为的君，但是你没有“尊德乐道”。若是你“尊德乐道”，你怎么可能去召你的师父呢？你觉得孟子很有学问、很有德性，所以你才邀请他到齐国来。他来了你怎么召他呢？你应该要移尊就驾去请益孟子。这个示范如果做对了，全国的人都会尊重孟子，不止尊重孟子，全国的人都会尊重比他有贤德的人，那么这个国家就大有希望了，不是吗？那么这么样一个重要、一个示范的机会，国君没有几次机会示范，怎么在这么重要的关卡，你却做错了示范呢？那孟子为了不让这个错误的示范发生，怎么办呢？就装病，各位了解他的用心。

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所以，孟子现在举例，你看商汤对于他的宰相伊尹，先把他当师父，学学学，学了很久，而后伊尹才真正当宰相，不是一开始就宰相。把他当客卿、当师父，学，最后国政要委托给他的时候，才叫他当宰相。接下宰相这个位子的时候，伊尹才是商汤的臣，可是商汤看待伊尹不能把他看成臣，可是伊尹把商汤就把他看成君，全心全意地去奉献。各位，你要知道这个分位不同，看法就会不同。不能够说伊尹当汤的臣之后，汤以后就召他，不敢的。所以因为不敢召，尊敬贤人，“故不劳而王”，所以不必麻烦，因为麻烦的事伊尹会帮他摆平，他就这样把国政委托给伊尹，他就成王道了。

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那齐桓公也是有这个德性，只是他所遇非人，他遇到管仲。管仲虽然很厉害让他成霸，可惜没有成王，但是齐桓公一样有这个美德，他“学焉而后臣之”，看待管仲如相父，叫他相父，也是先学，而后跟他谈了好久好久，谈得非常地开心，而后才把国政授予给他，最后也不错，成了霸。

今天下地丑德齐，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说你看看现在的天下，“地丑德齐”，“丑”就是相当，同类叫做丑。每一个国家都差不多，千里见方；每一个国家的国君，德行也都差不多，没有一个突出到哪里。“莫能相尚”，没有一个出类拔萃的。”无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说没有别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些国君都“好臣其所教”。意思就是说，他喜欢那一些让他使令、听他指派的，怎么做怎么做，反正我说了算，你如果可以接受就来当我的臣。“所教”就是说君说了算，臣只能听话，那一些人才有资格当臣。“而不好臣其所受教”，“受教”是什么意思？有德性的人说君要听他的，叫做受教。他不喜欢请这种人当臣，只要说像这个孟子，孟子只要一当了齐王的臣，以后齐王要受他的教化，要把他当老师的，不再是指指点点的了。可是为什么当时的国家这么多，地都那么大，为什么没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只要有一个好臣其所受教，有一个这样的人出现，愿意委托国政给真正的贤人，那个人将会成王道，出类拔萃，因为当时的时机已经是非常非常成熟的时机了。

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你看商汤对于伊尹也好，桓公对于管仲也好，都不敢召他，有事则就教。“管仲且不可召”，连管仲都不可召，这个语意就是瞧不起管仲。连管仲都不可召，何况是不屑做管仲的人呢？这个是有前文的，前文不是公孙丑问说，谁谁谁是怎么样的人，他说你实在是个齐国人，你只认识管仲，管仲没什么，对儒者来说很鄙视的。为什么鄙视？有这么一位贤君当你作师父，国政委托给你，一点都不管你的事，你竟然没有让他成王道，你只是成个霸道，管仲你的气量实在是太小了。我们都不屑当管仲的？连管仲都不可以召，你觉得我是可以召的吗？孟子的意思是说，我是要跟伊尹一样，要帮他的王成王道的，在历史上要名垂青史的，如果你真的要效法商汤，我可以召吗？如果我可以召，那这个示范已经破了，最基本的敬贤的教化已经破了，连这样的谦卑的心都没有，他是将大有为的君吗？那就不是了。所以这一点孟子非常的坚持。

那么如果我们前前后后仔细地咀嚼，慢慢地去读这一段文章，你就可以知道，一个圣贤的用心看得有多么的长远，必须在意的原则一点也不苟且，而不是龟毛。本来你就想要去见齐王的不是吗？齐王好说歹说也是请个人来请你，对不对？也应该算有礼貌了，最后还不是见面，你有什么好坚持的？这个就跟景丑氏的问题是一样的。然后我们慢慢地看孟子怎么陈述，最后你才会了解说，哦，不论你是谁，不论你多杰出，内心永远要放着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当那个值得尊敬的人出现的时候，当他的道德比你高超，当他的所有的才干都比你高超，你就委政给他、听命于他、你请示于他，那你再也没有指指点点的机会了，本来我们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让天下国家能够更好而已吗？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或者是把自己捧得高高的，那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

那孟子这么坚持，对吗？这是非常对的做法！即使他放下身段，不计较这些，让齐王任他怎么召就怎么走，我告诉你齐王最后会看轻他，也不会受教于他的，最后也不会采纳他的。那不如保持一个格调，让后人来追忆，这岂不是更好吗？这就是孟子的选择。所以我们了解说，必要坚持的原则跟德性，那是要坚守的，不可以轻弃的。好，今天说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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